车马辚辚,路过熙攘街市,凌晨几乎无人。黛玉看着一本书,莳萝拉着一孩子的手,正和她玩着,不时掀起帘子,让冷风浸透一丝缝隙,然后又哆嗦着放下。暗影看着她们玩闹,随着一起笑一起安静。马车里寂静的只能听到嬉闹声。
一直行驶到城外,霜草冻得厉害,有脚步一步步有过,偶然有些冻霜抖落下来,落到脚上沾到腿上,浸透衣服表层,寒意裹着风,成了流放之人必经之路。
黛玉记得也是这么一个天,一个人走在冬天里,刚开始确实只是冷,走的路多了逐渐忽视了冷,开始感觉两只脚不够用,好像被鞭子恶语驱赶着又不能不往前,恨不得和蜈蚣似的多长出几条腿来。
马车早到了,一等很久,城门打开后,还未见到人。今日不是集市,没有多少人摆摊,只有零落几人走走停停,也有拖家带口出城的,日子仍旧平常,谁也不知道曾经有个大官今日流放,曾经有多么仰视,今日便多轻视。
杂踏的马呼啸声浅淡而来,黛玉放下书,朝莳萝点点头,半掀帘子,随暗影看了眼来人方向。顺着当归的视线而去,看到刘文镜被枷锁缚住双手在前,由两个骑在马上的衙役牵着一头绳子。
当归把一锭银子分别递给两个衙役,两衙役识趣的看了一眼马车,解开绳子,退让一旁。
黛玉随暗影从马车而下,帘子掀起一角,黛玉感觉到刘文镜随之而来的视线。
刘文镜苍老许多,这人并未考虑自己的案子简单却判了这么重的流放,而且一丝申辩的机会也无,这些事虽然确实经他手,可是和鄢凌和党争逃不开关系,但是鄢凌毫发无损,罪行却让他一个人承担。刘文镜并不知道鄢凌已经放弃他,他认定一切必然和眼前的女子逃脱不开干系。
“刘大人,没有家眷没有同僚,我是代一故友来为大人送行。”
“故友?何人?”
“几年前,就是现在这个地方,你也曾送别一些即将被流放之人,我不过只是还给当初那人的送别之恩。我这人,最不想亏欠别人。”
“你那么小还记得?”
“不记得,只是经常被我师傅挂在嘴边,时间长了,也记得。可是讽刺的是,我师傅从来不知道就是这么一个人人在陷害他后还把罪名全推到另一个人身上。为什么陷害他,因为他才气比你高挡了你升官发财?还是他抢了你心爱之人,还是害了你全家?”
“...都不是,我想我不陷害他,他早晚也会陷害我,所以选择先下手。”
“可是我师傅不是这样的人。”
刘文镜避重就轻,“我也想不到我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尤其是一个人淫浸在官场中久了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后来我想你师傅可能不会像我想的那样,可是这么想还有什么用,他去了别的环境,成了受那种环境压迫的人,我永远不知道他在这个环境里会变成什么模样,会不会和我现在一样。”
黛玉抑制住想立即掐死这人的冲动,手指紧握,这世上只会把过错归结到别人身上的自私人,怎么还能有一个好女儿。“哼,既然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还是拿去路上安慰自己吧。再做几首好诗,不然这辈子就浪费上天给你的才华了,只是某些字词能不能用还是斟酌着吧!你可能也无法想到你女儿会落到我手里,是不是要让我看着你女儿会变成何种模样,要不要给你去书信?”
“等一下!”刘文镜跟在黛玉身后急促前行几步,却被暗影挡住,“我求你,让我见她一面,她来了,是不是,你想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她是无辜的...”
黛玉置若罔闻,即使她已经听到刘文镜跪下枷锁颤抖的踉跄,仍旧义无反顾的上了马车。他刘文镜求她,他还有什么资格求她,难道他求了她她才对孩子好,不求她就虐待孩子,这人自认为世上之事只是依靠诺言维系,说了就真的会做到?
那现在这卑微和刚才话语的无所谓,是否是属于一个人。这种想高高在上的人就只能让他活着不过剩余岁月永久被从前不如自己的人踩在脚下,既让身上受鞭挞,心灵受更多的苦难。
既然在乎这孩子,当初为何利用,可能,黛玉想,就连现在这种突然的父爱也是假的,只是让自己看起来可怜罢了,以为这就算是为父的施舍。
莳萝和那孩子玩的累了,早已睡着,两个人依偎在一块,睡梦里只有香甜。
“谢大人,您...”
谢有强摆摆手,那人知趣离开了,只剩他一个人独自站在一隐蔽的陋巷,即将,他父亲会在此地经过。
他知道父亲心高气傲,自然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幅模样,自然不需要相送。即使他和父亲多有争执,对事物理解不同,政见不同,但他们仍旧是父子。他不想做官,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入仕途,可是,他知道如何不答应,父亲必然会死,只得妥协。
一直等了很久,才看到谢相旭带着枷锁,走的累的气喘吁吁,好像多走一步就能要他命。这样的父亲对谢有强而言脆弱的如同一张纸,如若见面必然会捅破这纸,他能承受的起,父亲却承受不起,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感觉,父亲必然命不久矣。
他的选择不过只是让他死的更慢更痛苦罢了,可是他又必须如此为之。因为他的父亲不是被陷害被冤枉,四王爷给他看的父亲的罪孽,让他不得不面对刻意忽视的事实,同时也是在鞭策自己,他必须引以为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