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友似是无查五鹿浑面上悻悻之色,放脚朝前,广袖飘洒,正自五鹿浑膺前轻柔擦了过去。

“祝公子气相内莹外宣,不知身出哪家宝刹、师承哪位高僧?”

五鹿浑稍一回神,扭头却见李四友自顾自往房内摆弄起那几只木人来:一面两手并用,捣鼓着甚的机巧暗簧,一面颊上堆笑,漫不经心缓声询来。

“在下……”五鹿浑语带踌躇,探手往额顶打圈摩挲个一阵,唇角一抿,暗暗自道:一门心思只顾着寻到李四友追根究底,倒忘了眼下我这僧不僧俗不俗的古怪面目。既不好说自己是舍身寺院的,更不能将秦况有疑异教雕青、辣手mí_hún施以髡刑之事和盘托出,如此看来,也只得推说天罚,以为搪塞。

掂算少时,五鹿浑强挤个笑,两手各往袖内一拢,疾趋向前,边行边道:“前辈见笑。头上无毛,本为痼疾,神佛弗救,药石无追。”

李四友闻声,倒不深究,哼个两下,止了手上动作,自顾自踱至一侧桌边入座,后则缓往五鹿浑处递个眼风,单掌一抬,相请取座。

五鹿浑见状,不急不忙,拱手道谢,后则拎了袍尾,缓往桌前一凑,终是同李四友两面相对,四目交接。

“祝公子既然识得闻人不止爱女,自当对鸡鸣岛同乱云阁之名并不陌生。”一言方落,李四友轻咳两声,再将脊背往高处拔了拔,探掌往身侧香囊内摸索个半刻,后不及五鹿浑反应,拦天臂一出,只听“当当”数声,三五干花碎叶也不知击触了木人身上的哪处机簧,只见木人抻腿抖脚、展臂旋颈,一个两个依次又再活动起来——趋走扫洒、烹水煮茶;掌轮扇、供冰鉴,运转如飞,活动寻常,惟妙惟肖得不亦乐乎,真真惊掉了五鹿浑下巴。

半柱香后,待餐碟奉齐,李四友面上更显了些笑意,抬掌往桌上一指,缓声再道:“祝公子若不嫌小老儿粗鄙,且自进些吃喝便是。”

五鹿浑闻听,拱手低眉,塌肩敛衽客套了客套。定睛细瞧,见身前案上,紫驼新,鹅黄嫩,素鳞鲜,披绵厚,尽是些个寻常人家难见的稀罕物什。

五鹿浑心下一动,三指提着犀箸举棋不定,端详来去,半晌难决。

李四友瞧见了,扬眉朗笑,自往口内连送了两块黄雀酢,腮内一鼓,两目一阖,吧唧吧唧口唾横飞,咯吱咯吱舌牙齐动。大快朵颐之相,旁若无人,甚不斯文。

“敢问前辈,这些个吃食……俱是由木人操持烹制?”

李四友唇角一抬,缓啜了两口淡茶,候个片刻,方才应道:“当年小老儿退居此处,与世无营;挚友鱼龙,心忧我孤身无伴,独力难就,日子过得没甚滋味,这便焚膏继晷,独出心裁,特意作了这许多机巧木人留于此处为伴——依小老儿瞧来,乱云阁上那二位,七窍之灵、十指之巧,着实称得上人间绝世、仙处无双。”

稍顿,李四友抿了抿唇,眼风于几个餐碟间换来倒去,定个一定,抬手便将广袖撩至肘上,赤手将块鲜嫩驼峰捉将起来,抖抖其上浮浆,鼻尖一颤,就口便咬。

五鹿浑见李四友这般放意肆志,心下反倒略略安稳了些,举杯朝前敬上一敬,再往唇边沾了三两滴佳酿。

“这些个半类人的木物,甚是经得折腾。从文则豪丝哀竹,好教适齐忘味;从武则抚梁易柱,实令高枕无忧。平日价斫柴担水,提铃支更,倒也做得有板有眼可堪托付。”李四友咽了口内驼峰,咂摸咂摸唇舌,不消片刻,反是蹙了眉头,轻声叹道:“惜得玩意儿终归玩意儿,把戏总是把戏,小老儿也少不得井臼亲操,卷着袖子料理些个生活。”

“好端端的肉鞍,又作出股子膻臊之气,白白糟蹋了材料。”

五鹿浑耳郭一抖,不间不界抿了抿唇,正待应上几句不痛不痒说话,却听得李四友声调一抬,话头立转。

“方才你将来时,说要参寻那狗门窃一手下落?”

“正是。”五鹿浑目珠一转,立时正色接应,“在下同闻人姑娘,一场相识。相携去往鸡鸣岛、乱云阁追寻,皆无所获,这便只得前来央烦前辈,万望不吝赐教巨盗去向。”

李四友闻声,徐徐起身,往一旁寻了条湿帕子,一面仔仔细细一寸寸将口涎同掌内油花擦拭干净,一面纳口长气,寒眉冷眼,一字一顿道:“闻人老儿何曾再来我这穷阎漏屋销磨辰光?小老儿上回同他相见,已经记不得是几年之前。”

不待五鹿浑应声,李四友两目微阖,轻声嗤道:“窃一手同游旧那二人,肆情极意,洒脱惯了。许是一时兴起,出门远游,酣适忘忧,便将爱女一并抛诸脑后。”

“可那鸡鸣岛上……”

五鹿浑一言未尽,却见李四友陡地攒了两眉,探掌一拍脑门,自顾自忙不迭道:“我那厨上,还有些个日前新制的虾腐,少待你且取了,替我送到上面去。”

“还有还有……”李四友原地转个几圈,进三步退五步,没头苍蝇一般寻不得去路。“于吃食上,其法甚苛。我这处尚有些新入的熟猪肤,正应了此时节气;再有些个嫩笋肉蕈,可是小老儿自家栽种,得天独厚,旁处没得买去。”

正说着,李四友蓦地扫一眼五鹿浑,曳长裾飞广袖,大开大合,颇见踊跃;口齿一开,匹然再道:“近几日,小老儿摹了好些字帖,多少有几幅瞧得过去的,你且一并带了给她。”

稍顿,李四友机锋忽变,目帘微耷,挑眉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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