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年用白得出雪的葫芦『药』瓶装上了芝麻蜜丸,外面擦得干干净净,葫芦盖儿上系条红穗子,弄得像模像样,真跟什么世外仙丹似的。他要去严府,季鸿要跟着,余锦年想着他既然病好了,出去走走也算活动身心,便将他揣上了,像揣个宝贝,裹得贼严实。/p
到了严家,若不是有季鸿那颗漂亮的头镇着,严荣都险些没认出来这鼓鼓囊囊的一团就是郦国公世子。/p
这才初冬就穿成这样,待下了雪还不要冻死,莫非季家三公子已经体虚到如此?严荣转眼看了看一旁神彩熠熠的余锦年,心里忽然有了点同情的想法,日暮之人,约莫都是喜欢灿灿烂烂的东西罢,就像当年他祖父去世前,最爱守着一笼漂亮的金雀晒太阳。/p
那季公子喜欢一个金雀似的、一轮明日般的少年,也好像情有可原。/p
季鸿被闷得两颧泛红,跟着余锦年去了后院,余锦年去瞧病,他则被严荣安排在堂房饮茶,一点都不敢怠慢。/p
“严大人似乎,有些烦恼?”/p
严荣陪坐在侧首,手里一盏茶,从冒着热气擎到透心凉,他还盯着茶盏里头的歪扭茶梗发怔,这会儿听见季鸿问话猛地透过神来,他才发现是季鸿盏中空了,忙叫人又沏了一杯来,上好的君山银针,羽白毫,金翠芽,三起三沉。/p
季鸿指腹雪白,摩挲在豆青的瓷盏上。他对严荣仍旧没什么好感,但因为严荣的一壶酒,让他与少年有了更加亲密且舒适的接触,他心中甘甜,于是追根溯源,也对送酒的人放缓了些僵冷的脸『色』。/p
只是这位严大人恹恹的,既懒得欣赏自己仰慕的季三公子,也难得没有拐弯抹角的说些场面话,简单回道:“烦世子挂念,只是去信未回,心中忐忑而已。”/p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隔壁房中余锦年攥着只葫芦『药』瓶给人治病。/p
严玉姚好了许多,之前的事儿也都慢慢地记起了,看见余锦年也『露』出点儿笑意,只嗓子有些哑,似乎前儿才哭过。旁边三五个丫头都心惊胆战的,只想着先前自家小姐那般疼痛,还害得眼都盲了,这想要治好,还指不定又要遭多少的罪。/p
不想余锦年只从针包中抽|出三两根金针,烛上燎过后甩了甩,一边一个扎在虎口,最后一根刺了刺眉心,扎出一滴血来,他神神秘秘地念叨了两句谁也听不清的话,就着那滴血在额头点了一下,火红火红像是颗眉心痣。/p
装神弄鬼地捯饬完,余锦年拿起葫芦瓷瓶说:“这是治病的『药』丸,早中晚各一粒,不出三天,头疼便好;又七日,目中可见光明;再七日,盲眼即可彻底痊愈。”/p
他将痊愈的时间拖了些,也是为了让这病看起来难度大一点,更有可信度。/p
严玉姚听了喜极而泣,两双黑而无神的眼睛巴巴地『摸』索着余锦年的方向:“小神医的话我自是信的,待眼睛好了,定要去店里看看小神医是什么模样。”/p
余锦年掏出先前严玉姚给他的镶金银骨牙,很不好意思道:“这东西我没送出去,叫了伙计去找过……没碰上他。”他又说,“五小姐也要心宽,我瞧着严大人今日奇奇怪怪的,似有些计划,方才进门时还瞧见他遣了个跑腿小厮往城南去了,像是去给什么人送信。”/p
严玉姚点点头,有些低落,似也有些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的认命。/p
屋中很是清净,丫头忙慌倒出一粒“『药』丸”给小姐服下,好叫她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严玉姚吃着嘴里甜,又忍不住赞赏余锦年的手艺,夸他连『药』都能做得这般甘香,着实与寻常大夫不一般。/p
余锦年自然不能告诉他这只是安慰剂罢了,仍故作玄虚地说:“莫看这『药』甜,『药』劲儿却大得很!若是多吃,能『药』翻一头牛!”/p
严玉姚被逗笑了,掩着嘴有了点十几岁少女的俏意。/p
叮嘱了用『药』的事,余锦年回到前厅去寻季鸿,小厅房的门半敞着,季鸿倒没叫他『操』心,坐在避风的那半扇门后,安心静致地喝茶,他这一脚迈进去,忽地背后挂起一阵风,才回过身来,就被一个飞奔到前头的小厮撞了过去。/p
余锦年踉跄两步,看到严荣从他手中接过了一纸信笺,严荣看罢,忽地垂坐在圈椅上,低头掩住双目,低低咕哝了两句:“是我瞧错了,是我走了眼……”/p
那纸笺一角垂落下来,隐约瞧得见最后一句,雄劲刚毅,力透纸背,写着的却是顶绵软的话——无论生老病死,定同其甘苦,呵护一生。/p
缀款是个“曹”字。/p
从严家出来,天转阴,风乍起。/p
季鸿鼓囊囊一团走在前头,颈子里都已经闷出了一层薄汗,出了严家所在的巷子,倏忽身边儿没了人,他回头去看,见少年正立在巷口一棵枯树底下,仰着头看天。/p
云来云去,连太阳也灰蒙蒙的了,唯独少年那双眸子流光溢彩,仿若剔透的琥珀琉璃。/p
季鸿站住不动,远远问道:“怎么不走,想什么呢?”/p
余锦年看着天上一朵云彩,白花的,被『乱』风吹得细溜长,很快就散去了,换上一派暗沉的乌灰『色』。他也被吹得心旌摇曳。想什么?在想一件不那么地道的事儿,想把某人定下来,用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