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数日不见,姑娘从所有人都可以欺侮的掖庭贱婢一朝翻身做了太后的近侍。微臣当真要道姑娘一声喜。”他面容诚挚。
我有些羞赧地抚摸双颊:“风水轮流转罢了。许是上天眷顾,教我境地不算太难过。”
他笑笑:“姑娘这话说差了。凡事一旦差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必然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姑娘如今一切方兴未艾,微臣也很欣慰。”
我点头:“多亏了糯团丫头,把我的身子照料得很好。”
“糯团还好吗?”他捻了捻两撇胡须,“听闻犬女能得太后门下服侍,甚是安慰。也是承蒙苏姑姑多年照顾,当然更是沾了姑娘的光。”说着示意我坐下,一边取过巾帕搭在我手腕上细细把来。
我听之即刻站起身子,惊异道:“糯团是您的女儿?”
“是啊。”他笑得如同惠风和畅。“姑娘先坐下,坐下。微臣这还没切出个所以然呢,姑娘别太激动。”徐宗义风趣道。我不可置信似的傻笑坐下:“真好。诶——”我忙转向他,“小丫头现在很好,邵姑姑拨了她去侍奉妆洗。应该算是个不错的差事。您放心就好。”
徐宗义听我言,正煦煦笑着,忽的像是突然由云层坠入深渊似的,目光猛烈一跳,抽回了原本和煦的神色。搭在我手上的指尖也不自觉一抖。我一怔忙问:“怎么了?”
他以笑掩饰:“无事。姑娘一切都好,不必挂心。”见我疑虑深重,他终于叹了口气:“姑娘身子似乎不比常人。微臣……”
我知道瞒不过,反而大大方方问他:“如何不比常人?”
“……这——”
我绽齿一笑:“无妨,劳烦徐太医替我疗养了。”我想起雨水,“徐太医。我多问一句,您照看过雨水的身子吗?”
“太后娘娘的贴身侍女雨水,微臣照料过。”
“您知道她有心口疼的毛病么?”
“是。有喘症,结代脉。她的心脏不大好。不宜动怒或情绪起伏过大。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嗯,我知道了。”她竟有这样的毛病?不觉有些难过。“时候不早,我送送您吧。”
“……好。姑娘这几日亦注意休养要紧。”
我突然想起什么,“徐太医,方才如何说疏浅莫发如是怅惘之语?”
“姑娘,如今太平盛世,你方才念的宴山亭,却是宋徽宗亡国伤情之败词,若让有心的人听去了,怕是要惹祸上身。”
“……多谢徐太医。”
山雨欲来,实在是多事之秋。
庆熙十六年九月十三,朝堂之上发生了件不算小的事。
我朝御史台梁岐,即婉妃梁凝见之父以御史中丞的身份状告当今左仆射高念汝专横跋扈,藐视君上。其原因只是因为高念汝接连两日朝会均来迟。
高念汝即刻上表待罪,不过指其身固然有罪于上,然指为跋扈却未免有些言过其实,恐有攀诬之嫌。皇帝对此事不置可否。而梁岐见皇帝不为所动,便称己所言一无是处,恳请皇帝罢免其御史中丞之职,在府待罪。这无疑是一种逼迫,果然,惹得皇帝大怒。高念汝趁此上书表奏,称年岁既长,不堪仆射之重任。宜告老还乡安养天年。
而包括孟怀仲在内的一批群臣均附议梁岐,请求皇帝罢免高念汝左仆射一职。然白伯父及同平章事萧慎之则表示此事未免小题大做,上谏请求复议。皇帝迫于群臣压力,又经再四考虑。调离了高念汝,降为翰林。同时恢复了梁岐的职位。
当听闻此事时,太后尚捻着一颗羊脂玉凿制的白棋子在两指指尖摩挲着滚来滚去观摩棋局。一边托颊思忖如何落子,一边不时用余光瞄正端着茶水的我几眼。像在问我,又更像是在问她自己:“你说,皇帝调了高念汝的任职。此举算不算是上策。”
我极规矩地一躬身,带了几分歉意的笑:“回太后的话,奴婢不懂,亦不敢干涉政事。”
她轻一哂笑,并不在意我的话似的自顾自又别有用意地说道:“高念汝和梁岐——其实一向交好。”
我低眉颔首,并不言语。
“这朝堂之上的局啊,可不比哀家这棋盘,一白一黑,先后有序。落子分明。有些,你瞧得真真儿的是白子儿——说不准,就是伪装得干净利落的黑子,是,若或不是——未必就明明白白铺在前头的——朝堂上的人,就跟这棋子似的。一黑一白的阵营。可谁是黑谁是白,如何选择这阵营。就要看一个人的本事,看他分不分得清楚。”太后端详着手中一抹亮色,衔了一缕不明用意的笑,“是一场赌局啊。赌赢了,选对了,就是一劳永逸,高枕无忧。”
我低眉颔首,不敢回应。
“疏浅啊。”她顺手将白棋一扔,只听黑色碗盏中璁珑作响。
“太后。”
“如今,你的身份还是罪臣贱女。”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在哀家这做事——到底还是有些尴尬。”
“……奴婢明白。”
“哀家同你说的,可已经想好了吗?”
“……有五六分的把握。”
“那就去做吧。五六分的把握,也可看做是十分了——毕竟在这宫里,最不重要的就是真相,最容易混淆的,反而看起来比真还要真。”
“诺。”我大着胆子抬首:“敢问娘娘,想要奴婢做的,可是想办法使白大人为这所谓白子,除去孟大人这颗黑子?”
她笑了:“你这妮子,还说自己不懂?”
“可是奴婢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