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在百年一度的云会上——只宴请男子,我们女眷诸仙都不得靠近,只能远远儿地看。我拉着水鸢,跟着众多姐妹一道去瞧热闹。一眼就看见他。我心思一动,化作一只小银狐,偷偷跑过去叼他的锦袍一角。他看着我笑,不知动了什么法术,一勾指我便现了原形儿,迷茫不知所措地就坐在了宴台中央。众仙见之先是一愣,转圜过来皆喜笑着看我。水鸢发现了我,忙忙跑过来要扶,不知是太着急还是衣裳太长,眼见着就要接近我,却是脚下一滑就倒在我身边。二女对坐懵然,天帝哭笑不得,让柳姑姑叫来我外祖母,带了我们下去。
我忿恚地朝后头瞪了一眼。
他笑了,他一笑,云敛清空,惠风和畅。
后来鸾庆上,我和翾羽儿合奏一曲《云中仙》,水鸢翩然舞之。我有意屡屡拂错弦,余光偷看着他原本疏朗的眉间闻之轻轻一皱,他音律极佳,是故我屡试不爽。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被我发挥到了极致。不知他是否感触得出我指尖传达的微妙心思。
我鼻中酸涩不已,眼角因强忍那如击石穿云的泪意而涩涩发疼。胸中仿佛是被谁强烈撕扯,那分明的苦涩和辛辣直逼近我的喉头。眼前因这喉头的痛楚化作一抹刺眼的空白,明晃晃照人眼睛。
我含着泪直盯着手中的一抹红,再也忍不住,攥紧了花瓣就扑倒在檀木面上痛哭,将一张脸都揉进了绢子。呜咽悲泣起来,喉咙一抽一抽地,难受的要命。像是之前所有堆积隐忍不发的痛楚一下子涌出喉腔,淋漓地吐露个干净。
谁在那里唱评弹,吴语侬音咿咿呀呀地唱出一曲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教君恣意怜。
……
我反复思索,决意今日趁着帝后未回,再入宫一趟,去见见宜淑妃。我快马骑至皇城门,尽量赶着快些。
这儿便是关雎宫。之前来过一回,倒也还不算忘性大。宜淑妃在鹤顶香炉前挑着茶,正和戴婕妤说笑着什么。宜淑妃是关雎宫主位,戴婕妤戴令曦住西室墨染居,东室香蕊居的祁才人一向多病,总不大愿见人。
我施施然一礼:“请宜淑妃的安,淑妃娘娘金安。请戴婕妤的安,婕妤容安。”
戴婕妤一见我,原本笑意融融的面孔一下冷了下来。抬了抬眼皮,就当是回应。
我心底冷笑,谁喜欢我,我自当热情以报。谁厌恶我,见了我心思郁结的是你,身子不爽的也是你,与我无干。你要是气得把自己作死我才高兴呢。我只作不见,依然持笑意如春山澹澹,秋水盈盈。
宜淑妃见了我,轻轻笑道:“真是稀客,舒姑娘难得来访,不如一道啜茶小叙。”
还未等我回答,戴婕妤懒懒道:“这会子沅儿想是已经醒了,妾回去看看,就不叨扰娘娘和舒姑娘清谈了。”说着懒散行了一礼,步回了自己宫室。
我“哟”了一声,在戴氏原座上坐下:“戴婕妤似乎不太喜欢臣女。”
薛繁缕头也不抬地点茶:“咳,她就那个性子。舒姑娘不会介意吧。”
“哪儿能,臣女怎么敢。”
“今日姑娘来我这,怕不只是唠唠家常这么简单罢?”
“和娘娘这么聪明的人说话真是一点儿也不费劲。”我抚了抚袖摆,“娘娘做茶的顺序恐是错了步儿——这凤鸾千虹跟人似的,刁得很。伺候起来不比伺候云裳含露容易,娘娘金尊玉贵的,纤纤玉手不该做这些,可别泡坏了水葱似的指甲。”
我说着,捧来她手下的细石磨,轻轻将茶叶研碾着,待到细碎粉状,再端起烧热的水壶,往青瓷碗里头注沸腾的清泉水。“唐时煎茶可谓妙极,可惜臣女苦心孤诣翻遍了茶书都不能做得完美。娘娘,虽说咱们如今做茶已很少有人仍依照唐时,须煮活水,加调味,回冲水这些繁复东西,可点汤花照样是马虎不得的。娘娘所用的越州窑青瓷乃上上之品,只宜将散茶放入直接冲开,方能如玉似冰相得益彰不是?可惜并不适合做汤花。直接冲泡的法子便捷是便捷了,却总少了些茶趣——不如用黑瓷碗来做打花,方为上佳。”
她皮笑肉不笑似的停下手中的竹筅:“你今天来宫里,就是为了和本宫说这些不紧不要的事儿的?”
“哟,娘娘这话,臣女可不敢苟同。制茶怎么能说是不紧不要的事呢。古人说人有不为也,方能有所为么。娘娘清晨制茶,可谓十分清雅。皇后娘娘随陛下远行,娘娘如今和贵妃娘娘主掌后宫诸事,今个清早好容易忙里偷闲和戴婕妤笑谈几句,臣女来的不凑巧,竟生生给搅黄了。这才请个罪,亲自代替婕妤和娘娘共饮小叙几许也就是了。”
她提了提嘴角,低眉绞着手中的竹筅:“舒姑娘好雅兴。”
我“哎呀”一声道:“瞧我这糊涂脑子,险些忘了要紧事。”遂提襟起身行了个大礼:“臣女如今位当从三品,还是托了娘娘的福,特地在此谢过了。”
“原不是什么大事,你供奉勤谨,升一升官职也是要的。”
“还是娘娘体恤。若换作贵妃娘娘,想是怎么也不肯向皇上请旨晋我的位分的,本来么,她表妹也是贡造夫人,怎可让人越了去。”
她不置可否地一笑。
我道:“娘娘聪慧,臣女早有耳闻。只是不知道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