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散落在地,昭阳颤巍巍伸出手去拿。像极了当初绝望的孟贵妃伸出毫无血色的玉手从乱糟糟的地面上执起文书的样子。那所谓的书信上寥寥几句明显就是昭阳不堪上堂面的潦草笔迹,自然还有太医卢嗣勰的手迹,拿来平日里他所做的药方一一对照,确凿无疑。彼时我被扣押跪在地,作为一个罪人,连过去揽着她梳理她因悲伤崩溃而散乱的头发的权利都被剥夺。

昭阳每读一行,脸色便惨白一分,到最后瘫倒在地,不停地摇头,不住喃喃,“不是我……不是我……”

我闭上了双眼。

皇帝冷哼:“物证人证具在,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昭阳长公主怒吼:“皇兄宁可相信他人一面之词,也不肯相信自己的亲妹妹!”

“相信?要朕怎么相信!你们两个还真是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枉朕如此信任你们。一个是巾帼将军,大宣的嫡出长公主,一个是救驾有功,荣封正四品诰命的清河郡夫人!竟如此——竟如此不堪!书琬,你让朕好生失望!”

皇帝怒斥完昭阳,将目光转向于我,我不寒而栗。

我自然是成了害长公主身孕的罪魁祸首,尽管未遂,然性质严重——因为我并不知情,并不知情其实她其实根本就没有怀孕的事实。

而卫宓紫显然有备而来。她所带来的,一些平日里如同隐形人一般微末不足道的侍女,在此事上皆如同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随便让人抽出一根都有用,至若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有人再关心。只关心这些人证是否真能将人更进一步地,直接打入地狱。其中更甚者还说早就看见我在昭阳碗中下药未能成功。碧城哭哭啼啼更添一把火,说是昭阳长公主身体一向健朗,怎么会才怀孕一个月就害喜。她一定是早有预谋。

是啊,我苦笑,当初发觉不妥,却也没有深究——习武之女,才一个月,怎么可能害喜。

而那时,她也在,是她,她给昭阳的汤药动了手脚。卢太医也是她设计布下的,说不定所谓投缳,也是她派人去绞杀而伪装成自尽,卸磨杀馿啊。

看似先是昭阳假孕后带出了我,其实我知道,昭阳只是她抛砖引玉的工具,她的目的在于我。

长公主到底是长公主,就算算计假孕也不会罚到哪儿去,可我不同,我的封号就是虚无的一件披纱,看着闪烁莹然,华贵无比。而替我亲自披上这层外纱的人,是世上最尊贵无比的陛下,只要他看不惯,编个理由随手就可以将它剥下,露出一个不假修饰,捉襟见肘的我,原来的我。

而失去伪装的舒云意,便成了任人拿捏的玩偶,画地为牢,无可反抗。

我到底不能有身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国公府拿这个理由用来休妻,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也不用背负任何道德责任——更何况是一个因妒迫害兄嫂腹中胎儿的毒妇!

无子,嫉妒,哪一样都犯了女德大忌。

至始至终我没有为自己辩解一个字,只是沉默,无尽的沉默。前前后后草蛇灰线,剪切拼接,脉络已经了然。可是苦于无据,百口莫辩。多说一个字都是白说。

昭阳是太后亲女,当初任性,没有选择让诚凌作为驸马的身份入赘长公主府,而是甘愿如同所有普通女子一样嫁入定勋侯府,为魏国公夫妻儿媳,可以说已经惹了皇帝的不满。如今又来这么一出,种种证据指向了她,还连带上了我。皇帝自然不肯放过。

魏国公夫人是和姨母一道赶来的,姨母见了我眼泪汪汪,也不敢来扶我,更不知所措如何救我。婆母只是沉默。

而我眼神空洞,无助与孤单于冰凉的地面上夹杂着硌骨的疼痛,由膝盖卷席上整个身体,乃至发丝末梢。脑中飞来盘旋的只有一个简单的念头。

诚逸,救救我。

在还没有他的时候,我自知无人可以保护我,我逼着自己咬牙去对付一个又一个威胁到自己和妹妹切身利益的人,我杀了孟宜芙,杀了雨水,算计死了孟怀仲,我甚至上穷碧落手刃狼王天帝,我双手沾满鲜血,可抬起手腕时只看到冰肌玉骨光洁如初,不染纤尘。

我灭得这样狠厉,宛如一个蕴锋刃于无形的政客,一个杀人如麻心肠冷硬的杀手——尽管那只是为了自保。

可是一转首遇见了他,我所有的悲苦与难捱,酸涩与疼痛,都在春光烂漫下消陨无踪,我所有的独当一面和坚强,在他面前都成了烟云。我只甘心在他怀里当个孩子,没有机心没有算计没有任何哀劳的孩子。

是故平日里被他宠坏了的,惯坏了的,保护惯了的我,此时此刻是这般脆弱。

诚逸,我好害怕啊。

然而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卫宓紫游飏澹然,悠闲自若的一张脸。嘴角翘起一丝好看的弧度,抿含着几分讥诮与自得,口型轻轻拗出完整的一句话。

“你输了。”


状态提示:假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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