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工头陀道:
“师父莫怪,我做不得主。我是这里扫地撞钟打勤劳的道人,里面还有个管家的老师父哩,待我进去禀他一声。他若留你,我就出来奉请;若不留你,我却不敢羁迟。”
三藏忙道:
“累及你了。”
那火工头陀急到方丈报道:
“老爷,外面有个人来了。”
那僧官即起身,换了衣服,按一按毗卢帽,披上袈裟,急开门迎接,问头陀道:
“那里人来?”
那火工头陀用手指定道:
“那正殿后边不是一个人?”
只见那三藏光着一个头,穿一领二十五条达摩衣,足下登一双拖泥带水的达公鞋,斜倚在那后门首。僧官见了大怒道:
“头陀少打你岂不知我是僧官,但只有城上来的士夫降香,我方出来迎接。这等个和尚,你多虚少实,报我接他看他那嘴脸,不是个诚实的,多是云游方上僧,今日天晚,想是要来借宿。我们方丈中,岂容他打搅教他往前廊下蹲罢了,报我”
抽身转去。长老闻言,满眼垂泪道:
“可怜,可怜这才是人离乡贱我弟子从小儿出家,做了和尚,又不曾拜谶吃荤生歹意,看经怀怒坏禅心;又不曾丢瓦抛砖伤佛殿,阿罗脸上剥真金。噫可怜啊不知是那世里触伤天地,教我今生常遇不良人和尚你不留我们宿便罢了,又说这等惫懒话,教我们在前道廊下去蹲?此话不与行者说还好,若说了,那猴子进来,一顿铁棒,把孤拐都打断你的”
长老道:
“也罢,也罢。常言道,人将礼乐为先。我且进去问他一声,看意下如何。”
那师父踏脚迹,跟他进方丈门里,只见那僧官脱了衣服,气呼呼的坐在那里,不知是念经,又不知是与人家写法事,见那桌案上有些纸札堆积,唐僧不敢深入,就立于天井里,躬身高叫道:
“老院主,弟子问讯了”
那和尚就有些不耐烦他进里边来的意思,半答不答的还了个礼道:
“你是那里来的?”
三藏道:
“弟子乃东土大唐驾下差来上西天拜活佛求经的,经过宝方天晚,求借一宿,明日不犯天光就行了。万望老院主方便方便。”
那僧官才欠起身来道:
“你是那唐三藏么?”
三藏道:
“不敢,弟子便是。”
僧官道:
“你既往西天取经,路也不会走?”
三藏道:
“弟子更不曾走贵处的路。”
他道:
“正西去,只有四五里远近,有一座三十里店,店上有卖饭的人家,方便好宿。我这里不便,不好留你们远来的僧。”
三藏合掌道:
“院主,古人有云,庵观寺院,都是我方上人的馆驿,见山门就有三升米分。你不留我,却是何情?”
僧官怒声叫道:
“你这游方的和尚,便是有些油嘴油舌的”
三藏道:
“何为油嘴油舌?”
僧官道:
“古人云,老虎进了城,家家都闭门。虽然不咬人,日前坏了名。隊有几众行脚僧,来于山门口坐下,是我见他寒薄,一个个衣破鞋无,光头赤脚。我叹他那般褴褛,即忙请入方丈,延之上坐。款待了斋饭,又将故衣各借一件与他,就留他住了几日。怎知他贪图自在衣食,更不思量起身,就住了七八个年头。住便也罢,又干出许多不公的事来。”
三藏道:
“有不公的事?”
那僧官道:
“你听我说——闲时沿墙抛瓦,闷来壁上扳钉。冷天向火折窗棂,夏日拖门拦径。幡布扯为脚带,牙香偷换蔓菁。常将琉璃把油倾,夺碗夺锅赌胜。”
三藏听言,心中暗道:
“可怜啊我弟子可是那等样没脊骨的和尚?”
欲待要哭,又恐那寺里的老和尚笑他,但暗暗扯衣揩泪,忍气吞声,急走出去,见了三个徒弟。那行者见师父面上含怒,向前问道:
“师父,寺里和尚打你来?”
唐僧道:
“不曾打。”
八戒怒道:
“一定打来,不是,还有些哭包声?”
那行者道:
“骂你来?”
唐僧道:
“也不曾骂。”
行者道:
“既不曾打,又不曾骂,你这般苦恼?好道是思乡哩?”
唐僧道:
“徒弟,他这里不方便。”
行者笑道:
“这里想是道士?”
唐僧怒道:
“观里才有道士,寺里只是和尚。”
行者道:
“你不济事,但是和尚,即与我们一般。常言道,既在佛会下,都是有缘人。你且坐,等我进去看看。”
好行者,按一按顶上金箍,束一束腰间裙子,执着铁棒,径到大雄宝殿上,指着那三尊佛像道:
“你本是泥塑金装假像,内里岂无感应?我老孙保领大唐圣僧往西天拜佛求取真经,今晚特来此处投宿,趁早与我报名假若不留我等,就一顿棍打碎金身,教你还现本相泥土”
这大圣正在前边发狠捣叉子乱说,只见一个烧晚香的火工头陀,点了几枝香,来佛前炉里插,被行者咄的一声,唬了一跌,爬起来看见脸,又是一跌,吓得滚滚槁槁,跑入方丈里报道:
“老爷,外面有个和尚来了”
那僧官道:
“你这伙头陀都少打一行说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