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广播吗?真是新潮的玩意儿。”
克里斯蒂安的病床前,老汤姆捧着一本时下正流行的《德里纳河上的桥》,自从汤姆走后,病房中的氛围就变得古怪起来,克里斯蒂安总是处在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老汤姆只看一眼就明白,这个傻姑娘在装睡。
这本书已经摊开了很久,可斯拉夫人的语序实在令他头大,以至于从晚餐到现在暮色渐沉的时间里,这个据说跨越了四百多年的故事只过去了两页。
作为父亲,或许离开才是此刻最礼貌的选择,但克里斯蒂安的身边必须有人看护,而老汤姆也不得不面对一个令他感到万分尴尬的事实——他已经无处可去了。
克里斯蒂安的眼睛时不时偷偷睁开,尽管每次都被老汤姆发现,但他也只是假装没有看见,皱巴巴的眼皮低垂着,书页上的文字始终难以在他的瞳孔聚焦,他摇了摇头,想要找借口出去走走,于是披上外套,踱到窗边摸了摸汤姆留下的盆栽,正要走时,纳尔逊的声音从远处的街道远远飘来,盖过了楼下隔着窗户隐隐传进屋里的争吵声。
老汤姆来了兴致,站在窗边,怔怔地望着楼下仍在拉拉扯扯的教会医院,一位被摆在门口的病人早已在担架上没了声息,但争执的人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离世,他们依旧在为自己信仰的教条争辩着,喋喋不休的车轱辘话被老汤姆自动过滤成了白噪音,他把窗帘拉起来了一些,只留下供自己站着的小缝,以免惊醒正在装睡的克里斯蒂安。
“纳尔逊·威尔特宁·威廉姆斯……”
老汤姆的嘴边缓缓吐出了纳尔逊的名字,他记得这个汤姆的好友,在与学校老师的联系中他得知,汤姆的很多喜好都是他们向这个纳尔逊打听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仔细地倾听着纳尔逊的话语,而那段经由纳尔逊之口讲述出的故事恰到好处地和他在《唱唱反调》中读到过的文章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在这个世界上评选一个最喜欢魔法的人,结果一定会存在较大的争议,但倘若评选一个最讨厌魔法的人,那么老汤姆一定可以名列前茅,用他的话说,“我的一生都被那个丑陋恶毒的老巫婆毁了!”,因为英俊,他在魔药的迷惑下被迫品尝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人生,一户在汉格顿人厌狗嫌人家的女儿,难道因为会使用那该死的魔法,就可以随意摧毁一个人的生命了吗?
老汤姆还记得很多年前,在他仍被那段不堪的记忆折磨的日子里,一个招摇撞骗的老神婆告诉他:“你将在最鼎盛的壮年经历一场俄狄浦斯式的悲剧,被你的儿子亲手杀死,你的骸骨将成为他通向伟大的钥匙。”
真是好笑,老汤姆对此嗤之以鼻,鼎盛的壮年?他从来没经历过那玩意儿,那个该死的女人为自己灌下的魔药早都摧毁了他的身体与精神,谁能想到,受人尊敬的乡绅汤姆·里德尔先生竟然是一个身体虚弱、精神敏感的暴躁老头呢?没错,在遇到那个女人前,他还是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可拖着被深入骨髓的毒药腐蚀得不成样子的残躯回到家中时,他早已跳过了自己鼎盛的壮年,半截身子入土啦!
他竭力地反对着一切和魔法沾边的东西,对对面山头的冈特家也视而不见,他只想从每夜造访的梦靥中挣脱,婚约妻子的关怀备至让他重新有了一些人的温度,但萝拉·里德尔的走失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年,妻子的离世让他的血液变得愈发冰冷,他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让里德尔家的祖产更加庞大的工作中,本就显赫的里德尔家也在他挥霍身体的工作下成为了英国一等一富有的家族,但他不知道自己忙碌的意义是什么,人总会死,但偌大的家产,又有谁可以继承呢?
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他,在巴黎的报纸头版,出现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年轻人。
他尘封多年的记忆终于被再次勾起,那个恶毒的女人早都死了,但她和自己的孩子还活着,而且,更像他,更像汤姆·里德尔。
一瞬间,老汤姆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他吩咐管家准备船票,登报寻找盖勒特·格林德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不愿意让里德尔这个姓氏断绝,这已经成了失去萝拉后他唯一的念想。
可是为什么,这个和自己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孩,为什么是一个巫师呢?
他披着属于里德尔家的皮囊,可血管里流着的却是那个女人肮脏的血,巫师摧毁了他的生活,还要继承他的家业吗?
这太讽刺了。
第一次见面不欢而散,可笑的是,那个男孩不光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长相,还有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名字——汤姆·里德尔,更可笑的是,他对里德尔家偌大的家业不屑一顾,似乎对于巫师而言,老汤姆除了年轻时英俊的皮囊之外的一切都是低贱的,他不愿相信,只是事实如此,管家劝他修补修补父子关系,但两个同样骄傲又脆弱的人是等不到某一方低头的,汤姆没从家里拿过一毛钱,只借过一个地下的仓库用来存放一味对他的朋友非常重要的药材,甚至还给管家付了租金。
老汤姆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就是不停在做仰卧起坐,在确认了汤姆对他的家产没一点儿兴趣之后,萝拉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欣喜若狂,哪怕有很多人说过,这是个骗子的女儿,她可能要骗走里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