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上你看书>都市现代>我怎么就成隐世高人了>第一百零四章 一枕春秋大梦

“我若是读书人就好了。”船家喝完酒,幽幽一叹。

沈长轩便和船家攀谈起来,才知船家祖上因言获罪,被当时的皇帝褫夺了官职,并下旨子子孙孙永不录用。

船家姓张,叫张如,自幼好读诗书,邻里都夸耀其聪颖好学,可惜因为当年的诏令,不能读书入仕。

“我十七岁开始在码头讨生活,二十三岁的时候跑利州府和宛初府的客船生意。三十九岁攒够钱,自己买了条船经营,不再受东家的气……可惜,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船家张如幽幽说道,喟然叹气。

沈长轩听着张如所说,道:“张兄有没想过,读书不一定非得出将入相,读书也可陶冶情操,亦可用来做别的事。”

张如摇了摇头,道:“学得文武技艺,卖给帝王之家,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我志在于此,哪能放下?”

沈长轩笑了笑,不再劝说,只是温了一壶酒,然后在酒碗中倒满酒,同张如酒碗相碰,悠然饮下。

张如则一碗海饮,喝完时有些醉醺醺,再三碗下肚,恍惚中陷入一片梦境中。

“阿如,阿如!”他茫然地张望,看见一位两鬓微白的中年人走了过来,兴奋地抱着他,说道,“阿如,圣上今天下了旨,为你太公平反了。咱们,咱们家可以读书考取功名了!”

张如愣愣地看着中年人,好一阵后回过劲来,打量自己的穿着,才发现自己回到了少年时期,回到了在水上讨生活之前,回到了被邻里称赞的同时又惋惜的年代。

‘我回来了……我能参加科举,入朝为官了……’张如念着这句话,忽然泪流满面。

随后他拿起书,坚定地对自己父亲说道:

“父亲,我要考取功名,光耀门楣!”

时光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十年后。

张如寒窗苦读,悬梁刺股,于是连中三元,成为新科状元,又被当朝兵部尚书看中,招为女婿,春风得意马蹄疾,一夜看尽长京花。

又十年,张如知利州府,任上知人善用、破除时弊、惩办奸恶、兴办水利,政通人和、百废俱兴。

是年先帝病亡,新帝登基,太后赏识其才能,招其回京,封官加爵,步步高升,又十年官至宰相,位极人臣,一生夙愿达成,拜相之日想起前生往事,老泪纵横。

然而朝廷新旧党争不断,他虽想保持中立,但凭两袖清风,又如何能步步高升?拜相之路亦是铲除异己、拉拢势力之路,等他真正执掌相印之时已然被新党视作领袖,成为旧党的眼中钉。

于是接下来的十年,他深陷于朝政倾轧的旋涡中,一身学识俱用来打击异己,争夺荣宠。夜半时分,对中天皓月,他感到心力憔悴,扪心自问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再后来,他一着不慎,被政敌抓到把柄,于是弹劾如纸屑纷飞而至,已经执掌朝政的小皇帝亦因亲政前太后的掣肘而迁怒于他,于是在群臣攻讦之际一纸诏书将他发配到岭南。

而他接受旨意的时候,只觉一生功名俱化云烟,免不了一口老血喷出,卧病三月,几乎垂死。

病尚未愈,催促他成行的旨意接踵而至。张如强撑着身体,在长京郊外同故旧告别,不由长长一叹。

此时此刻,耳边忽然传来一首诗:

“空将秋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衰兰送客长京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单衣独出月荒凉,长河已远波声小。”(注)

张如忽然有所明悟,自言自语道:

“当年皇帝一纸诏书能让我祖祖辈辈与功名无缘,今时皇帝一纸诏书同样能让我一生的功名化成灰……

“我渴慕的,努力争取的,在帝王眼中,如尘土一样卑微不值一提……

“我又何必执着?”

他缓缓说出这个道理,心中变得清明,于是周围的大河、长桥、烟柳俱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天空星月高悬,人间江水涛涛。

他扭头,看着沈长轩闭眼沉睡;伸手,摸到壶中酒尚温。他便知自己刚才那四十年的春秋大梦不过弹指刹那。

他便轻轻一叹,摇头笑道:

“不错,读书是为了自己,我又何必执迷不悟!”

他紧接着看着沈长轩,隐隐猜到什么,不由得瞳孔微微扩大,随即放下酒碗,向酣睡的沈长轩郑重一拜。

他没注意到,此时此刻,沈长轩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

……

船行一日,到第二天下午时分,停泊在利州府最东边的安县,接下来要在安县码头停靠足足一夜,一是为了等待安县的客人,二则出了安县就是阿难江水流最湍急、路途最危险的阳平峡,没有船只敢在夜间通过阳平峡,故这客船只能等第二天天亮后再出发。

沈长轩坐在甲板上,吃着船里提供的饭菜,感觉到今日伙食的质量明显比前一天好许多,不免洒然一笑。

等吃完饭,他看阿难江潮平水阔,正要掏出上辈子读过的诗词吟诵一番,忽然看见对面客船上一老者对自己微笑致意,不由稍稍一愣。

“先生认识沈某?”沈长轩朗声问道。

老者拄着拐杖,佝偻身躯,轻敲船舷,道:“曾几次于梦中梦见沈先生,所以还算熟悉。”

听老者说出自己的姓,沈长轩有些讶异,同时心生警惕,道:

“这可就巧了,敢问先生如何称呼,可否移步到城中茶馆酒馆一叙?”

老者笑道:

“只要你请客,不论是酒馆、茶馆还是娼馆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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