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书原是被瞪着不自在,没话找话的想转移凌战的怒气,便将最早见他时的疑惑脱口问了出来,话一出口,却又悔了。
果然呢,凌战好容易压下去的火又被腾的一下点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还在这儿?你倒问的我好。我还想问你呢,你不好好待在皇城,又跑来这里做什么!”
疾言厉色,倒是从来没有过的样子。
言书自知失言,只能陪笑道:“倒是我不好,这事儿说来话长,很不该这时候问你。你先坐坐,等我见过邓将军后再来这儿回话,可好?”
说罢,也不等凌战点头,只把两步做了一步,逃也似的离了这儿。
凌战虽得了嘉奖,可论职位还远不能出席这样的场面,眼下又堵着气,也不愿跟去,只坐在帐子里,横了一颗心等言书回来。
元夕人虽在外头,耳朵却遗在了里面,听得得趣,一回头正瞧见从来端雅从容的言三公子几乎跌跌撞撞的逃出来,不由好笑,谁曾想嘴才裂了一半,就被对方一道眼风狠狠杀了回去。
这是军营,宛芳不便多跟,只留在帐子外头,适时的给里头生气那位端茶递水的伺候着。
卢耿毅是有品在身的正经官员,这样的场面自该穿了朝服以显庄重。
靖朝的服侍多重靛青偏墨色,刺绣自是精致不在话下,却并无太多装饰,只用掺银丝的各色丝线补了些飞鱼雪浪的寻常花样,古朴大气,端正祥和。
卢耿毅穿了朝服,脸上的肃穆也就跟着出来了,倒是与早前赶路时候的便服模样大相径庭,只是那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锐利,叫人轻视不得。
言书虽是副使,却没有任何官职在身,只是他长得好,又天生贵气,一身玄色衣衫衬得他格外俊雅,将那股与生俱来的风韵压的不见痕迹,眉眼更似雕琢过的玉,无一不精致,跟在面色端宁的卢耿毅后头倒是格外叫人稀罕。
邓门守拙,外人瞧着总是憨厚,平常并不爱笑,可脸盘子圆润,也称不上严肃。
他与卢耿毅也算见过几回,也算惺惺相惜,彼此行了礼后,倒是赏脸的笑着寒暄了好一会儿。
言书跟在后头,也不着急,只安安静静的听他们说话,直到邓门无意的将目光扫过自己。
所有的寒暄,在那一瞬间都似停了下来。
论眉眼,言书与谢韵很有几分相似,当初成衣铺子的老板厉声驳了,但除却眼睛外,旁的地方却又不大相似。
或者,比起生父,他更多的是像姜清歌吧。
而这邓门,显然是见过姜清歌的。
言书苦笑,总以为自己这事儿是个秘密,如今想来倒是自己犯傻,说什么佐证,要什么人言,只自己这张脸,顶着出去大约就是种招摇。
邓门的眼神在言书脸上足足瞪了有一盏茶,久到卢耿毅都有些坐不住,才想出声,却不想那位收回目光只作失态,歉然笑道:“这位小公子好样貌,老夫在这边地久了,倒是忘了几时见过这样标志的孩子,一时看住了,还望公子见谅。”
这话推搪,邓门是何等人物,言书脸上便是长出花来怕也不能得这将军多看一眼。
卢耿毅心知这是托词,也不好瞎猜,只笑道:“确实如此,言公子这模样,放眼靖朝大约也是能排上号的。”
言书行了一礼,笑道:“将军抬举。只是将军在边地带着子弟浴血,带的人自有别样英气在身上,玉璃远不能及。”
这虽是自谦,却也是实话,战场上出来的孩子,那都是被尸山血海洗礼过的,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坚毅,哪是言书这样自小从温柔富贵乡里爬出来的能比较的。
邓门原是为自己的失态找了个借口,当下也不较真,只随意的点了点头,引着他们朝宴席那儿走身子不适,到这儿也不过是应个景,略用了些茶水后也不多留,朝着两位大人告了罪后径直回了帐篷。
和懿公主的主帐照例设在最中央,她原是待嫁的姑娘,轻易不便抛头露面,悬挂了红绸的帐子士兵立得严实,瞧得人直觉憋屈。
言书目不斜视的自那走过,心内无甚波澜,倒是元夕,一口气不知叹到了哪里,莫名搅起一阵烦躁,惹得言书又瞪了他一回。
凌战原想着要等半宿,因此也不僵坐着,只径直梳洗了,握了卷兵书在那儿细看,却不想书还没翻几页,那一位却施施然回来了。
言书看他只着中衣,做出一副准备彻夜长谈的模样,不由失笑:“这儿可是军营,你不回自己帐子,反窝在我这儿倒不怕人以为你是逃了?”
说罢,也不理他,只将才上身不过一会儿的外衫又褪了,换了家常的穿着,松了冠子,由着宛芳摆弄。
一时间薄荷脑油的味儿充斥了整个帐子。
凌战皱眉,道:“眼看着秋风气了,你这头疼脑热的毛病竟又是犯了。”
说到这儿又叹气:“所以我才说,你好好儿的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在宛芳的按压下,薄荷脑油起了作用,言书挣了眼细细的看着凌战,笑道:“从你见了我到现在,这话你都问了三回了,舞阳,你既是在这儿等我,难道真不知道我为何会在这儿?”
“别这样笑。”凌战闭了闭眼,重又看他,认真道:“你为何来这儿,我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玉璃,你该清楚,你一心想护着的其实并没有以为的那样不堪一击。”
比如凌战自己,比如凌肃,再比如言闵,或者说言家。
万事存在都有其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