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棠与江玠在屋里揣度林丙光把郭会文推出来当替罪羊的用意,郑然然便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今天的天气暖和了许多,她心里却更加惶惶难安了。
从早晨到傍晚,郑然然就只用了两碗清粥,全然改了她平日一天能吃三大碗米饭的习惯,还要每隔半个时辰就跑出去看看外面屋檐上的雪水化了没有,江玠都疑心她是不是病了。
傍晚,天边的最后一丝余辉才刚刚散去,郑然然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拉着江玠的手去周家。
江玠不急不缓,“咱们又不是光明正大的去吊唁周宜,须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墙进去,不然被人家发现了可怎么好。”
郑然然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冬日里白昼本就短暂,外面的天俨然已经黑透了。
“这天已经够黑了,咱们小心点儿,肯定不会被人发现的,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了,咱们是好心好意帮周广池还他儿子一个清白的,他还能不愿意么?”
江玠微微摇了摇头。
“你虽聪明,对朝堂上的事情还是知之甚少。”
下午的时候他与纪棠分析了一番,觉得林相把郭会文推出来的事情很不简单,郭会文的罪行一旦落实,他爹郭敬水的一定也会受到牵连,礼部员外郎的官位还能不能保得住尚且不好说,更不用提继续为林丙光效力了。
可林丙光为什么要这么做?
郭敬水的官职虽不比周广池,但朝堂之上形势严峻,新帝越发长成,越来越多像从前的郑原一样的从龙一党日渐壮大,林丙光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他为何要卸磨杀驴?
纪棠与江玠想了许久才隐约觉得:林丙光不是不想用郭敬水了,而是不能用郭敬水了,至于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尚且不为外人所知。
郑然然愣愣地听着江玠对自己说了这么多,心里的疑团便越来越大,她好不容易把六部的名字记住,如今要她理解这些事情太强人所难了。
终于外头的鼓声响了三下,已经是深夜了。
“快,快走吧。”
江玠被郑然然拉着一路小跑,不知道她究竟为何如此着急,问了两遍她都不肯说,心中的好奇便更甚了。
有时候郑然然真的挺佩服江玠的,他的轻功真的很好,可以攀着自己的腰肢在汴京城的各大屋檐上头飞檐走壁,脚踏砖瓦而不发一声。
江玠说:“此刻你脚下的是户部尚书的宅子。”
“此刻你脚下的是刑部侍郎的宅子。”
“此刻你脚下的是工部才建起来的。”
见郑然然听得一愣一愣的,江玠觉得自己实在应该给他普及一些本朝本代的知识:
“大昭宰相之下设六部与御史台、广平府与汴京府。广平府与汴京府你都了解了,还有御史台管谏言,但近几年林相权大,自前御史中丞季劭州罹难,御史台便只剩下一帮怂包,形同虚设。其余六部,吏部清明,像你父亲一样的好官比比皆是,却在前不久盐税一事上栽了跟头,盐税一事归户部管,原本扯不到吏部的,只可惜林相看不惯吏部的官员处处跟自己作对,暗箱操作,害死了吏部不少好官。”
郑然然原本听得正起兴,忽听江玠提起郑原,心中便多了层哀伤,但仍是问他:“其余五部呢?”
“户部掌财务,十人有九人都是林相党羽,真真养了一帮酒囊饭袋,今日你见过周广池了,户部那些官员比他的身形还要胖,你若哪一日见了一帮胖子在汴京城里招摇过市,那多半便是户部的官了。”
“礼部的两位高官你已经见过了,周广池与郭敬水虽为林相党羽,但他们的顶头上司却是个好官,礼部有他坐镇尚且安安稳稳,这两年也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郑然然想了会儿,论官职——“是礼部尚书?”
“对。”
“余下的刑部与工部平平,其中自然也不乏有林相党羽,只是查案一事有广平府,刑部的老爷们很轻松,工部尽做些土木之事,扯不到政权之上,故而也算安稳。”
“值得一提的是兵部。”
江玠此时与郑然然落在了一处屋檐上头,这已经是周广池家的屋顶了,但此时灵堂里还有许多人,有个妾室模样的妇人抱着棺材哭个不停,看模样像是周宜的亲娘。
郑然然有些后悔没有听江玠的话晚些时候再来,如今那妾室不走,二人就只能在屋顶上坐着等,好在江玠肯为她讲故事,郑然然听得兴致勃勃。
“兵部怎么了?”
男子望着远处山峦忽而叹了口气,在这绵延山峦之下是汴京的安稳,而山峦尽头……
“然然,想你从前虽然顽劣,但毕竟养在深闺,你只知道边境繁华,可知大昭也有外患?”
“外患?”
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却被山峦遮住了。
“辽西,是有战火的。西戎一族觊觎我朝山河,在辽西叫嚣已经有十数年,幸得老将军徐守义镇守辽西多年,这才护的大昭繁荣多年。那刑部尚书徐景,是徐老将军的亲侄子,也是因着这一层关系,徐景成了六部之中林相唯一一个不敢动的人。”
郑然然忽然默了。
都道盛世昌平,却也需知乱世出英雄,原来她赞叹多日的大昭国也有外患,外患当头,武将弥足珍贵,这兵部尚书徐景倒是捡了个大便宜。
也就说完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们脚下的灵堂里忽然又有了响动,那妾室模样得夫人抱着棺材哭晕了过去,一时之间丫鬟和小厮乱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