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邺城四围,千山暮雪,入眼尽白。
武侯府大管家李瘸子走出自己的松柏院,使不上劲的瘸腿在雪地里划拉开长长一道曲折痕迹。
李瘸子走到一名正在一棵杜仲树下猛摇树干的少年武奴身旁,停步开口说道:“轻一点,把积雪摇落就行,摇太重把树子摇坏了,等到开春,冒不出芽来
。”
少年武奴回头看到瘸腿大管家,诚惶诚恐的点头称是。
重新迈开步子的李瘸子一怔,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没有吼那少年武奴一顿。
瘸子我这牛脾气,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好起来了……
李瘸子摇了摇头,紧了紧军袭,继续在武侯府巡视。
占地近七十亩,九进九出的浩大府邸,李瘸子拖着瘸腿,一日少则三两次,多则八九次,不经意间,一走就是二十年了。
走过一道拱形院门,李瘸子眉尾挑了挑,吃力的躬下身来,将地上挪了位的痰盂盒推回墙边摆正,再拾起地上拌棍搅了搅盂灰。
戴了一顶雪白狐袭绒帽的石念远提着一只火盆走近,李瘸子赶忙站起身来,正立唤了声:“少爷。”
石念远走到李瘸子身前,看着李瘸子佝偻的背,轻声道:“李书图,你这大管家也没点大管家的样子,这些小事,自然会有下人去做的。”
李瘸子挠了挠头,吃吃笑了笑道:“总觉得那些憨憨做啥也不让瘸子我放心。”
这副画面在武侯府并不少见。
一瘸子一孩子无数次并排在武侯府里四处游逛,看到不顺眼的,一瘸子一孩子一唱一和、一逗一捧,将府中人骂得劈头盖脸。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孩子越来越高,瘸子越来越矮,喝骂的劲头越来越弱,游逛的速度越来越慢。
石念远忽然意识到,李书图老了。
李瘸子感受到了从石念远提着的火盆里传来的温度,觉得温暖了许多:“少爷,您的朋友都离去了?”
石念远摇头笑道:“倒没有,慕容姗没有跟着一起去旭阑江北,现在应该正在江桃院里头。”石念远伸手将雪白小狐狸抱到怀中道:“还有她,若湖。”
看着李瘸子佝偻的幅度,石念远曲腿蹲低了一些。
李瘸子眯眼笑起,想要伸出手去逗弄一下雪白小狐狸,却又想起了什么,将手收了回来,讪笑两声,乐呵道:“若湖你好呀……比半年前精神多了,那时候你奄奄一息的,还不愿给瘸子我抱抱。”
一阵灵光流转,素白长裙,银发如瀑的女子出现在二人身前,能感受到李瘸子在石念远心目中的地位,若湖欠身施了一个万福:“李叔叔好。”
李瘸子着实被此情此景吓了一大跳,虽然曾经从军时,拥有二品武者的武道境界,也听说过许多仙道奇闻异事,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怪诞的场面。
已过天命之年的瘸腿老管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欣然道:“闺女儿长得真俊俏,就是头发比瘸子的还要白些。”
其实若湖的满头银发并不是如雪般的纯白。
石念远又发现,李瘸子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混沌了。
三人在武侯府中缓步悠游,李瘸子今天似乎特别爱说,说一砖一瓦,说一草一木。
李瘸子说,这座九进九出的浩大府邸,他闭着眼睛都能轻松走遍。
李瘸子说,那道院墙新掉了漆,一会儿他就去叫武奴修补。
李瘸子说,那块地砖新裂了痕,一会儿他就去叫府卫更换。
李瘸子说,他和少爷曾一起在那棵大榕树下埋过一条误食了鼠药死去的护院土狗。
李瘸子说,他和少爷曾一起在那道池塘里悄摸投下二人自己捣鼓出来的闹鱼草,毒死了新买来的一池龙鱼。
李瘸子说,他和少爷曾一起在那座院墙下偷偷挖坑拉屎,用残枝杂草盖上后,骗毛三过来踩,结果自己也踩进去了。
李瘸子说,他和少爷曾一起在双月重圆时爬上了那棵老皂荚树,树冠枝丫上,少爷曾这样问他:“李书图,你发现了吗?玄度可真他娘的大得吓人!”
路过林深院时,李瘸子指着院中那棵光秃秃的大枫树,说曾经也是在快要过年的光景,少爷第一天与夫人分院而居,三更半夜的时候,他和少爷曾一起在树下捣鼓烟花爆竹,结果一声巨响,炸得他和少爷满脸漆黑,炸得武侯府上下鸡飞狗跳,少爷还得了夫人一顿好打。
“那是瘸子我第一次看到夫人打少爷,可真是急坏了,一个劲的跪地求情!”李瘸子满眼都是回忆神色,然后尴尬笑道:“夫人当时赤脚踩烂的那卷珍本,瘸子我后来尝试修复,可是缺了许多块,修不完整了。”
李瘸子再指了指院中石亭,剑羽鹰正站在亭中鹰棍上。李瘸子笑道:“少爷去烈阳山麓寻仙问道以后,我和毛三就时常跑来林深院,天天盼着那只黑毛鸡飞回来。”
路过帐房时,李瘸子一如既往的走过去推开房门,口中喊道:“毛三!你瘸爸爸看你来了!”
房中并没有毛财神的身影,李瘸子看向侧厢,那里有一铺床,床板下,是一条秘道,秘道里有百鬼,估计还有已踏仙道的毛财神。
李瘸子无声叹了一口气,而后继续说着往昔趣事,也不知道是说给若湖听的,还是说给石念远一起回忆的,亦或是说给自己听的。
若湖听得很仔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