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芹菜足足批发了一个月,靠在大棚最温暖一角的西红柿苗也育好了,张小强一家人整畦翻地,将整个大棚种满了西红柿。大棚外天寒地冻,大棚内温暖如春如夏,柿子苗喝饱了水肥在茁壮成长。
柿子苗长势喜人,在三十公分高时被吊了绳,苗木攀绳而上,似睡在摇篮里。半月后有势旺者在枝桠间绽出稚嫩可爱的黄花。之后黄花相继开放,大棚内生机盎然,给人生命昂扬的力量。为了提高坐果率,张小强将掺了黑墨水的药水用毛笔蘸了轻点在每朵黄花的花柄处。
一日冷风呼啸,阴云密布,预报里有大雪,挨到了晚上大雪未到,张小强早早地将苫子放下,覆好棚膜,回家休息。在凌晨一点被大门的敲击声惊醒。
“快!下大雪了,快去拉起苫子!”有人捶着张小强家的薄铁门叫道。张小强打个激灵醒来,摇醒身边的父母,一家人起身开门,提醒者早已远去向自家大棚了。
“还真有勤快者,”张小强娘嘟囔着,“他们是怎么知道下雪的?”无人回答她,一行人匆匆向大棚上跑去。
寒风呼啸中,暴雪漫天飞舞,张小强怀念着温暖的被窝,裹着大袄戴着棉帽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漆黑的胡同里,乱风扑面,飞雪迷眼,走出村外,经过村后的水库,跨过铁路向前猛奔。他在想:“当初为何鬼迷心窃,非要种大棚不可呢?”
为了图近道,他踏上了一片麦地,许是麦地主人防止种大棚者胡乱踩踏他们麦地的原因,在畦边挖了一道壕沟,在张小强烦躁无比心忙意乱的时刻没有发现它,脚下猛然踩空,扑通一声巨响,仿佛一截石碑倒塌,整个人摔入壕沟。
张小强半晌没缓过气来。
“下雪为什么要拉起苫子呢?”张小强问,“难道柿子苗不怕冷么?”
有人告诉他:“暴雪落到草苫上经久不化,会将大棚压垮的,另外,草苫上的雪很难清扫,遇好天一化再一冻,整只草苫成为一个冰苫子,就没有了保温效果……下雪不冷化雪才冷,柿子苗不会冻坏的……拉起草苫后,雪落在塑料棚膜上,天明后一敲即落,所以……”
几分钟后,张小强站在自家大棚的墙顶上奋力拉起草苫,朦胧中他发现吴小文站在她家大棚的墙顶,撑着架子猛力拉草苫,单薄的身影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引起了张小强心底的颤动。当拉完所有草苫后,张小强感觉,自己的全身汗水都已湿透。
在张小强家的希冀和照顾下,西红柿苗木上的黄花逐层退去,枝叶间凝出青果,乍看上去,如碧玉般的珍珠。又如繁星,令张小强心生喜悦。一天,张小强走进大棚,一个异样的色彩猛然扎了他的眼,他凝神望去,发现在一棵粗壮的柿子树底部,有一颗微红的半大柿子。
张小强心内一阵狂喜。
结果了,成熟了。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果子成熟了。
张小强对着那枚柿子左看右看,兴奋不已,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家里所有人。大家的惊讶声在大棚里弥漫着。
几天后,大棚里的小红“灯笼”次第亮起。张小强再也忍不住诱惑,在其间找了一颗最大最红的,小心翼翼摘了下来,掰成几瓣分给家人,大家小心地观察着,发现鲜红的柿肉如沙似金,仿佛银河里撒满的小星星。大家细细品尝,酸甜可品,清爽怡人,柿肉并未落肚,津液已盈满口腔。
大棚前部比较低矮,因仅隔着一层薄膜,外面便是冷空气,因空间和温度的影响,这里的柿子长得矮而细弱,其中有一棵柿树顽强地结了四枚鸽蛋大的红果,便被渗透进来的寒气折磨致死了。张小强心生爱怜。
他观察着那株死柿树和杈上的红果,不忍扔掉或吃掉,观察间发现它姿势优雅小巧,似极了图画上的盆栽。
他找了一只塑料小桶,填上泥土,将那株死柿树移栽到小桶上,把它摆在大棚小屋的木桌上。不几天柿叶落尽,枝干枯黄,唯剩四只柿果更加火红,更加可爱,仿佛永远不会凋谢。
在黑门、灰白的破桌、土黄色的屋顶和墙壁单调的色彩下,那株死柿树上的红果异常鲜艳,仿佛夏日里盛放的月季花。张小强本就爱书,爱书中雅士的生活,他觉得这间大棚旁的陋室小屋,因为有了这株红果而熠熠生辉,自己俨然成了隐于柳下的文人雅士。
“嗯,来年开春,在屋后再栽五棵柳树就好了。”张小强告诉自己,并反复在心底无声的吟唱着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张小强本志不在以种棚为自己的人生,对他而言,种棚只是手段,并非终极目的。他早已厌倦或鄙视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空,又脏又累的生活。他向往的是有朝一日能够凭借自己的实力进入上流社会,在歌舞升平里谨慎地保持着自己的高贵和优雅。
这才是他要的。
乏累又低劣的种大棚工作,只是暂时的一个跳板,一个通往光明与荣耀人生的桥梁。
所以,张小强看似以种大棚为生,实际上心不在此,与他父母一样,有一搭无一搭地经营着大棚,收获着别人三分之一的钱财,继续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但在张小强内心来看,他并不想浑浑噩噩,他努力地找书看,努力地寻求人生的意义,力图与父母不同,过不同的生活,尽不同的人生。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