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咱家没有酒么?”张小强望着那串脚印,失神地问,“为何爸爸每年都去二爷家喝酒。”
“呃……”他娘窒了一下,遂道,“管他呢!反正不花钱的酒,就让他喝去吧,省得在家跟他生气。”
他娘说完这话后闭了口,再不言语了,身后只传来擀面杖翻滚在面板上“咕噜咕噜”的声音,这声音节奏明快、悦耳动听、使人心安,一定是几千年以来,这声音已织入传统的新春佳节,成为年味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张小强听着这催眠般的“乐曲”不觉困倦起来,遂爬上大炕躺了下来,在他娘望他一眼然后悠然响起的叹息声中入了梦乡。
这梦做得无穷无尽,直到他娘轻拍他的小腿呼唤他醒来,他坐起身来转头望去,看到锅台上热气腾腾,几大碗水饺似在向他摇着可爱的小手。姐姐坐在那里,正将一只滚烫的饺子鼓在嘴巴里咀嚼着,烫得龇牙咧嘴,他娘在一旁数落着。
“一下午也不见个人,这会儿知道饿回家了……慢点往下吞,也噎不死你!”
“我饿坏了……”
“早知你饿坏了,饿了也不早回来……算计包子出锅后才回来的吧!”
“没有……呵呵……包子太好吃了!”张玲儿不好意思“嘿嘿”地笑着。
张小强刚醒,潜意识中把梦里的场景带到了现实,一时觉得自己仍在睡着,一切不像是真的,当听到姐姐张玲儿说“包子太好吃了”时,才一下子惊醒过来,知道这是真的,急忙蹿下床蹦到锅台边上,抓起一只水饺塞进嘴巴里。
“又一个饿死鬼托生的!”他娘在一旁嘲笑道,却不忙去吃,坐在小凳上抽出火柴“哧”一下拉着,燃着了叼在嘴上的烟卷,双指夹着它深深吸了一口,喷吐起云雾来。此云雾伴着蒸气的轻雾相互缭绕着,在昏黄的白炽灯下编织起宁静和温暖。
突然“啪嗒”一响,风门和屋门被推开了,一个裹红绕绿无比清秀的身影闪了进来,分明是一位少女,三人转头望去,见来的少女裹着一身新装,未语先笑,唇红齿白,“五妗子,过年好。”来人望向李氏道。
“哦……是正儿啊!过年好,过年好……”李氏忙踩灭了烟头站起身道,整张脸瞬间舒展开来,眼睛里反射着喜悦的光点。
来人正是张正儿,张小强的顺姑的第五个女儿,应是把过年的新衣物提前穿了,鲜伶伶、新崭崭、水灵灵的让人喜爱。她比张小强大一岁,不过要高得多,也活泼得多,在张小强的认知里,她不是个凡间的女孩儿,而是被天堂所眷顾的小仙女,只比他心底的那个吴小文差了一点点。
她的到来,像一块玉石向一块海绵猛力压榨着,让张小强立马觉出自己的“小”来,于是放了手里握着的水饺慢慢地向后挪,想找个犄角旮旯什么的把自己隐进去。
张玲儿放下饭碗,欢欢喜喜地迎上来问好,李氏对着张正儿笑了半天,才转身四处寻找着张小强,看到他靠在最里间的炕沿上时,便没好气地批评道:“你正姐来了,也不来打个招呼,快,喊声儿五姐……”
不知怎么的,张小强叫不出来,虽然叫自己的姐姐顺口就来,像呼吸一样顺畅自然,但面对别人的要求甚至命令而喊人,他则叫不出,又不想表现得太怯弱,于是憨憨地傻笑着,在娘、姐和张正儿期待地望着他时,脸瞬间红了,红得像一块大红布。张玲儿见此,失望地低下了头,张正儿也识趣地转回了脸。
“这孩子,总是‘狗肉丸子拿不出手儿来’,一个窝门上的汉子。”李氏数落道。
张正儿也不见怪,扬起手中提着的一捆捆带鱼举在李氏面前问:“五妗子,这个要放哪儿?”
其实,李氏和张玲儿早瞧见了提在张正儿手上的东西,左手一包包点心,右手一捆捆带鱼,明知道人家是送年来的,却不知到底送给多少,于是未敢伸手去接,见张正儿扬起手中的带鱼时,李氏才说:“挂墙上吧,灶间那儿!”
张正儿依言前往,将一捆带鱼,一包点心挂在北墙的一颗钉子上。张小强向那望了一眼,看那带鱼颀长肥美,通身泛着银光,垂在那里摇晃着,是一年才能吃到一回的美味。不禁又回忆起去年春节,一碗油炸带鱼,上面浇了醋汁酱油,在箅子上熘过之后,那碗剩汤渣儿仍被他蘸干粮吃了三天。那是多好的美味啊,现在回味起来依然口腔盈津、唇齿生香。
那次的带鱼,也是张正儿提来的。
“你看,我们也没个啥东西给你拿,倒让你年年往这送东西……”李氏望着张正儿既生喜、又生愧,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张正儿也不多说,扬了扬手中剩余的带鱼说:“我还得去二舅、三舅、六舅家跑一趟……我先走了。”
“可真是难为你了,年年往这跑……唉……这孩子,吃点儿包子再走啊……”
“不了,五妗子,我吃过包子来的……”只听玎玎几串银铃坠地,那身影已然去得远了。
过了一会儿,张小强才从炕沿边挪过来,靠在屋门边瞧了几眼,确认张正儿真正消失了之后,才再次蹦到灶台边捏起水饺塞进嘴里。
“你就那点儿出息!”他娘骂道。张小强只顾吃,忽略了他娘的数落声,吃着吃着,脑子里蹦出张正儿那鲜伶伶、新崭崭、水灵灵的身影来,仿佛一路观望着她提着礼物,迈着欢快的步子向张祖昌家走去。
此时的张祖昌家里也是热气腾腾,一碗碗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