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吹来,不知从何处裹来几片雪花,再一阵风,雪花飘飘洒洒细密起来,暮色渐渐苍茫。
一时间,雪花乱舞,柳絮因风。絮却是琐絮,风却是阴风,直把整条街道的行人卷得干干净净,唯剩萧条的树木和灰白的街道。张小强缩了缩脖子,一阵微凉过后,融化了缠进脖子里的雪花。张大强也缩着脖子,抬头望了望天空道:“这破天儿,大雪说来就来,唉,明天这新年不好过喽!”
听到此言,张小强苦笑了一下,这个堂哥,充其量不过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却将叹息搞得这么老气横秋,听了使人不免重增悲伤。
“回家吧,没啥好玩儿的了,回家往热炕上一躺,等着晚上吃饺子吧。”张大强说了一句,转身要走。张小强看到张大强在走前扬了扬手,似乎要将手中握了半天的装“气球”的纸盒向积满枯枝烂叶的墙角里扔去,扬了三扬,盒子终究没有卷手而出,却见他收回胳膊,摊开手掌再次望了望手中的纸盒,使劲握了一下再次掖回口袋,回首瞧了张小强一眼,叹了口气提腿离开了。
张小强却不想走,尽管家就在咫尺的背后,拐弯就到;尽管飞雪绕身,不时侵入脖颈;尽管冷风缠体,随意掠走体温。张小强就想一个人静一静,很想被冷风吹一吹,也只有这样,才能缓一缓被人夺走尊严的愤懑和屈辱,才能消一消被人诓骗戏耍后的失落与羞耻。
这一招屡试不爽。用加诸在**上的折磨,来抵消精神和心灵上的痛楚,虽然愚蠢,却很有用。张小强常用。
可是这次他越想缓一缓怒,越想消一消耻,埋在心底的怒和耻越像洗衣盆里的泡沫一样疯长,压过了冰雪和寒冷,腾腾燃烧着。天越来越冷了,张小强甚至起了另一个想法,希望冰雪来得更猛烈些,落在身上把他覆盖成雪人,或者干脆把他冻住,塑成一个死去的雕像。
对,干脆死了算了。
后来张小强并没死,就在他被冻得手脚冰麻,半边肩膀几乎凉透时,他忽然记起小时候发生的三次几乎要死却幸而生还的离奇经历,耳边响起老人们常挂在嘴边的那句烂俗的句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想到这点,张小强果断放弃了死亡:是啊,既然三次都未死,原是老天不让死,既然老天不让死,又怎么能死得了呢!何况,还有“后福”伏在希望的前方呢!
张小强甩了甩头上的雪,跺了跺脚,将浑身的雪也抖落了一些,想道:“还是回家吧。”回家至少能吃点儿东西,填补一下咕咕直响的肚皮。另外,既然回家,身上和头上的积雪就先别清理了,用这满身的落雪哪怕换取他娘或爸爸的一两句看似数落、实则疼惜的温语也可,也不枉沐了一两个小时的风雪。
一念至此,张小强的脚步轻快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赶回家里。
张小强赶回家中时,父亲正和衣而卧,躺在热炕上打鼾,姐姐出去玩还没回来,他娘正偎在炕沿前包水饺,别说,大冷的天,屋里又没暖炉,接近大炕边应是最暖和的所在。他娘坐在小凳上,两膝顶着大炕,膝尖摩擦着大炕那黄泥涂抹的壁面,在膝尖上擦了两团灰白。
他娘的双手不停搓动着,一只只饺碗儿从她擀面杖下渐渐轻薄、内翘、浑圆,之后被扔在面板的一边。随着擀面杖地滚动,一面粉在案板上震动、飞扬着,涌出案板落在大炕的床单上。旁边的盖垫上已排了整齐的水饺,盖垫的边缘紧挨着他父亲那脚底上沾满了黄土的老棉鞋,倘若他爸爸稍一翻身,半盖垫的饺子就会变成西湾边上的烂泥巴。
张小强推门进屋,他娘正将擀面杖滚动得如火如荼,许是没注意到他的到来,也许是根本不关心他的到来,甚至连头也没抬一下。也是,反正也无人能帮得上忙,唯一一个能帮上忙的却躺在大炕上睡得像死猪,因此,又来了一个只管催着吃闲饭的娃儿根本不值得她引起注意。所以她的擀面杖滚得越来越欢,以致混淆了张小强的视听,误以为她是在借着擀面杖的滚动向某些人撒气。
“擀死他,擀死他,都他妈统统擀死他……”
张小强似乎从擀面杖的滚动声里听出了这种残酷的咒语。他的心立时凉了半截,看来他身上头上的雪白落了,看来他赶得极不是时候。又不甘心,就将脚上的老棉鞋跺得“咚咚”直响,话说也必须跺得“咚咚”直响,才能震落脚上的积雪,要知那些积雪半融半凝,早已与老棉鞋的鞋面融为一体,只有跺得更响才能震落下来。
“咚咚咚……咚咚咚……”
“你干嘛呢,张小强!你要闹地震么!”终于,他娘头也不抬地问。
“我……脚上沾了些雪……头上身上都沾了点儿雪。”
“你他妈去哪儿了?沾了那么多的雪!你看看你就像个雪人儿似的,头也湿了袄也湿了……不帮忙就算了,还把袄都弄湿了,明天就是大年初一,那袄干不了还不得我给你烤干呐!你到底啥时候才能长大,能多少懂点人事儿啊!还嫌这些人累得轻啊……”只抬头望了一眼,他娘便挥舞着擀面杖劈头盖脸地骂来。
听到**裸的咒骂声里并没有隐含一丝一毫的慈爱和怜惜,张小强实在招架不住了,也忘记了跺脚,想一时冻死在雪里的想法又熊熊燃烧起来。他想转身推门而去,干脆一头扎在雪里死了算了。随即想到雪太薄,恐怕无法掩埋其身,再者,他实在是太饿了,要死也要做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