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父亲让人整理给我看的。他慨叹说,这位陈大人是好官,能打仗,能尽职,能守正。故他在任内一年多无事而亡,恐怕有些蹊跷的,为此我记得父亲还长叹一口气,抬眼看了我一眼。
这应该是父亲提醒我的。于是我确实只查了,报上去了,却什么都没做。想来,好辅政也没做好,当真惭愧得紧。
父亲提过,这位陈大人就是一个汉賨通婚的后人。朝廷素知賨人善战,又多出良将。正如宕渠人冯鸿卿大人(名绲),荆州人都很敬重他。延熹年间(公元160左右),荆州武陵蛮造反,虽然发生在我出生前,但从小襄阳街头传言都说是当时的刺史做事不考量,惹怒了武陵蛮,荆州大乱,襄阳那时涌入无数难民。武陵蛮与賨人本出同宗,上即征冯大人拜车骑将军领賨人平乱,旋大破之,纳降十余万,平定荆州。结果这位冯大人也是多次被宦官诬告,虽无实据,然不胜其扰,且诬告者逍遥于外,最终只得归乡,在我出生前一两年去世了。官家替他敛葬修墓,还替他建了阙(今存),据说家里也就是些丧葬礼器,賨人似乎还是很重身后事情的,也很信鬼巫,就我所知,这几十年出名的经学谶纬之士都是益州的,以籍贯巴地者居多。
賨人爱归乡,或许就是确实不适合这个朝廷吧。
以我在卷宗中所见之賨人,皆为良将,在羌与东胡入侵时,屡立殊勋,且都贤良崇德,清正廉明,故而智甚慕之。不过今日还是先去安汉休息一夜,若能凭吊一下陈纪山大人之墓便更好了。
伊人见我出神,问我何事。我说想起以前的一些往事。伊人很感兴趣,我便一一道来。
伊人亦不禁喟叹。不过旋即反问道:“还道是什么往事?为何子睿从不与我讲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最多只说说和银铃在一起的种种。还不如张叔与我说的多。”
似乎她对朝内种种并不以为意,或者深厌之。我又何尝不是,却不能置身事外。
“忻儿,必须要和你说一句。想到这些事情,皆因我所为之者,悉为黎民百姓,汉室社稷。智之脾性又与李冯二位大人相若,恐难善终,到时你必为我拖累,现在脱身,尚来得及。而智已无路可退,亦不可退。智党锢之年出生,诸多贤臣良将,才华人品皆在智之上,且从不为恶,一心为民,忠心体国,却横遭罹难。智肩负前人重托,承先人之蒙荫,天下义士之恩,此生已许苍生社稷,不敢有违。恐不能时时陪你窗前赏花,月下抚琴,游离山水,寄情诗画。此间种种非吾所愿,却必须为之。今日吾尚在世间,智既承前人之志,望为后人争个朗朗乾坤,清明世界。然,智并不知该如何为之也,或将重昏而将终。”
伊人正容道:“忻儿明矣,定不负卿。卿若故去,忻若下无儿女,必当随之。”
“忻儿莫闹,百年之后,平陵自有卿之神位。铃佩之后也需你教诲。铃需辅国政,佩可为先生,然忻意之韧,男子之中亦未少见也。且铃佩皆拘谨内敛,铃曾夏日华服正襟危坐往拜谒,佩则冬日引经据典宴南蛮,谨慎竟至如此矣,与外人处时,常不得不故作潇洒,不及卿之洒脱豪迈。你看我之性情,便受银铃影响,内心所好者僻居一处,不问外事。这便是我总想早些了断这乱世,好归隐田园。”
“子睿如此能识人乎!可识己乎?”这话似乎银铃也与我说过。
“知人者智,吾名智。然不名明也。(知己者明)”我笑言道。
“我本以为自己识得,后又觉不识,直至偶与孟德公手下一位夏侯先生在槐里那边一酒肆中相遇。他却是你的故人,那日我二人都没带酒钱,却因你聊得尽兴,我便在墙壁上随意写了篇文章,抵作酒钱。”
“怎么想起来聊我?又如何在那碰上的。”心里却不由得回忆起槐里红的醇厚味道。
“我本是跟着蔡伯父的去槐里书市看看,但我不想去见那位右扶风大人,自小看得身为官场小吏的父亲所受委屈,与官场之事并无兴趣。蔡伯父便让我在槐里市集里带着小琰随意走走。偏巧在市集碰到夏侯先生,夏侯先生认得小琰,却不认得我,见我脸色冷淡,便上前盘问与我,还是小琰认得,这才解围。”
“正好身旁便是酒肆,听得门口吆喝,时近正午,夏侯先生便请我们吃些东西。”
我做手势打断了忻儿的话头,只见小段将军笑盈盈纵马而来。
忻儿却赶紧说完最后一句:“那位夏侯先生后来与我说过:子睿无私敌。”
“那位似乎倒是我的知己。所以忻儿,可还敢随我。”
伊人紧握了一下我的手。
小段看见我们,皱了一下眉。
“还请君侯及夫人入城。”
看天色尚未黑,便问:“可知陈纪山大人坟冢在何处?”
小段将军似乎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想了想还是说,与城隔水相对的山麓下似有一片坟冢,有阙立,当为大人墓。(注:陈禅阙今已不存,但汉阙今存于四川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