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的士兵受了彦先嘱托,将车行驶地格外慢。
叔裕在车上昏昏沉沉一路,梦中都是阿芙言笑晏晏的样子。
他就惊喜,阿芙这不是没死吗!双手在空中一搂,人就清醒了过来,面对空荡荡的车厢,便知是一场空。
如此循环,他只觉难受到心都木了。一次失去已足够,偏偏要千百次品尝这惊喜而后落空的滋味。
士兵小心翼翼撩起车帘:“裴帅,咱们到了,您现在下车吗?”
叔裕一言不发,由他将自己扶下来。
此时是中午,可是天气不好,阴云密布。
那云,又黑又沉,兼他又站在悬崖之上,感觉云就飘在头顶三尺,叫人格外压抑。
叔裕缓缓走到崖边。
士兵看得心惊胆战,默默抓住了他的衣角,就怕他一个想不开就轻身而下了。
叔裕探身。
士兵心都要跳出来了。
看着底下滚滚洪流,又是树枝又是泥沙,叔裕心里难过。
阿芙是最爱干净的,这样脏的泥水河,配不上她。
听她说她是会游泳的,不知道在水里,她会不会害怕,还是如鱼得水的感觉呢?
叔裕骂自己心硬,就是扔条鲤鱼进这样湍急的水流里,鲤鱼都得吓得打挺,何况他的阿芙。
叔裕转身对紧张兮兮的士兵道:“你驾车,沿着江岸往下游走。”
叔裕坐在车辕上,一路张望。
江边堆着不少朽木和动物腐尸。不少秃鹫在周围盘旋,等着啄上几口。
叔裕忍不住盯着这些东西看,但是又万分不希望这些东西里有他所寻找的。
士兵轻声道:“裴帅,您往南边看。”
叔裕一看,是周和等人给踏盐立的墓。
简简单单四个字:“踏盐之墓”。
其实踏盐已经很老了,按理说,早就该退役了。
叔裕下来摸摸它的石碑:“踏盐,不好意思了,将你埋在这么远的地方,以后可能不能常来看你。”
轻声又加上一句:“谢谢你了。”
他看看这个小土包,小的很,根本盛不下他的踏盐。
看起来周和所说的“只余半个身子”,还是为了安慰他。弄不好,说不定只留了个马头。
叔裕觉得不能再找阿芙了。如果找回来的她也只剩了个头,他应该会直接在旁边纵火**了。
让她的音容笑貌活在他的心中,让他把她的可爱可敬亲口讲给他们的儿子。
叔裕转身道:“咱们回城吧。”
士兵难掩长舒一口气的神态,恭恭敬敬请叔裕上车。
回去的路上,叔裕困倦的很,可偏偏睡不着,脑子里轮番过着些烦心事。
怎么将这场闹剧收尾,应当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且不论他自己,与石爱莲相关的所有罪证,该如何上交朝廷,公布于众,是让凝之出面,还是由周和替他回京?
叔裕看了皇帝哀悼他的那篇公文。隔着宦官誊写的工整的小楷,他很难判断皇帝到底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假意。
回到邹郡已经是晚膳时候,没有石郡守组织作假,这座城连炊烟都没有几缕。
叔裕叹息一声。要搞乱一个城市很容易,可是要恢复秩序,却可能需要好几任好郡守的尽心竭力。
刚进郡守府,就听见一通鸡飞狗跳。
周和反剪着招财的手臂,拎小鸡一样拎着她,正怒气冲冲往另一间屋走,见到叔裕,急忙转向过来,一个使力,将抖如筛糠的招财扔到叔裕脚边。
“二爷!就是这个贱人!石爱莲就是从她的添油加醋里起了杀心!”
叔裕听明白周和的意思,垂下眼眸盯着招财,没什么表情,却叫人不寒而栗。
“石爱莲的杀心倒不是因为她三言两语才起,不过她着实也不是什么好货。”叔裕用脚尖踢起她的下巴:“夫人得罪过你么?夫人微服出访是不是为了你们过得好?你为什么如此不知好歹?”
招财牙关瑟瑟。
叔裕乍然怒吼:“说话!”吓得一院子人都忍不住回头看过来。
招财闭了闭眼。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当然知道钦差和钦差夫人都是为了她们这些升斗小民的福祉而来的,可是等待钦差的福祉太漫长,不如出卖钦差向压迫自己的郡守邀功,简单而快捷。
何况,就算钦差的福祉真的降临,郡守截去些,爹娘截去些,剩下大半留给弟弟,能给她这个没什么用的姑娘留下什么呢?
招财说不出,因为她甚至都没有明明白白的想过。
招财说不出,叔裕更想不到。他生在高门,长在皇宫,哪里知道一个乡野女儿家的心思。
叔裕也不是一定要听招财的理由。阿芙已死,招财就是说出花儿来,也免不了给阿芙陪葬的命运。
“斩了吧。”叔裕道。
周和恨的牙痒痒:“斩了她,也太便宜她了吧?”
叔裕挥挥手,不愿多说。仇他也报了,现下他只想快快了结这堆乱麻,回京城见到澄远。
凝之傍晚赶到,帮叔裕处理后续事务。
随着一块来的,还有谢韵亲手做的饭食。
叔裕、凝之、和彦先三个人围桌而坐,凝之为他们一一斟酒。
“兄弟,彦先,你们来到汴州地界,也没能好好给你们接风,今天补上。”
叔裕默默一饮而尽,彦先只是沾了沾唇。
凝之也不劝他,只是朝他微微抬了抬酒杯:“彦先,你是叔裕的外甥,也算是我的半个外甥。我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