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新都北定,永安宫,今正殿。
一片歌舞升平。
大欢历帝斜靠在髹金雕龙木椅上,明黄带红携紫的龙袍拖在地上,一条腿抬起,踩在龙椅上,另一条腿则耷在地上,意图占据整个大殿。他把玩着夹纻而造的脱空像,手指从底部塞进,**在手上,端详着这个从南方进贡的弥勒。
他的举止虽然懒散,平时少有运动,但身体瘦削,眼窝凹陷,嘴唇也略微干瘪,仿佛服用了毒药——那样最好,全天下恐怕没人希望他活着。
再过三月,便是大欢历帝尚功的天之辰。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即将年过半百,却如同一个二十出头的纨绔子弟,浪荡地坐在龙椅上,肆无忌惮地挥霍着祖辈积淀百年的江山,仿佛要刻意毁掉这个朝代。
大臣们曾对他抱有一丝希望,企图用美色来引诱他,让女人把他引入正轨。要么就别管国事,全由为大尚尽心的忠臣操劳。
可大欢历帝的兴趣并不在此,或许因为天下都是他的,女人和国库的金子一样,好不值钱,更不值得他花费精力去呵护。他不时就插足大臣的会议,为满足自己稍纵即逝的喜好而兴师动众,最明显的就是今正殿后的新殿。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大欢历帝一时兴起——甚至还没想好名字——就抓来千人,召集大尚最杰出的工匠,为他打造全新的宫殿。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他觉得有必要用一个更加完美的宫殿来象征自己的身份。
施工进展的很顺利,直到一天下起暴雨。
雨后,彩虹升起,正好落在新殿之上。
“陛下,此乃祥云之兆啊!”
大欢历帝看着眼前湿漉漉地景象,突然哀叹:“为何我的宫殿要遭到如此对待?!”他看到的不是祥云,而是落魄,仿佛丧家犬一般的宫殿正立在自己面前。
“拆了,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我不想再看到。”
就这样,大欢历帝再未提及新殿之事,甚至很少走过那片本该矗立起属于自己皇宫的土地。
没人知道大欢历帝在想些什么,现在、如今、包括不久的将来。
大殿里正演奏着《百济乐》。筝、笛、箜篌、筚篥、歌女站于大殿之右,正胆战心惊地演奏着乐曲,生怕这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会迁怒于他们。舞者亦在尽力舞蹈,两人来自新罗,来到大尚国,才意识到大尚早就不是那个只得新罗俯首称臣的大尚王朝了,它忽然间就堕落到了无底深渊,全国上下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她们想逃回祖国,却被官兵抓回,被迫为眼前这个凶残之人表演,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他们已经过了两年,不知何时是个头。
曲毕,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这不是下午,而是上午,是早朝之时。
百官正毕恭毕敬地伏于大殿,等待皇帝开口。
大欢历帝起手来,非常缓慢地拍了两下,由回音帮他完成了剩下的赞美。
上朝已经有半个时辰,他这才带上冕冠,摆正身姿,扮成一个皇帝该有的模样。
“平身。”
有的大臣已经因跪就而满头大汗。
他挥手,舞女乐师行礼退殿。
“昨日,孤——闻抚杰卿有急事,不知?”他眯起眼睛,靠在龙椅上,右掌心向上,指向官群。
抚杰卿,本名钟拂斻(h)。行礼,站于殿中,沉气回答道:“回陛下,昨夜急报,丘、方、萨、相、坷五州有南蛮作乱,其中萨州太守已被斩杀,头颅于今早寄来北定。今南蛮仅占一隅之地,兵微将寡,陛下宜早日派兵镇压,若时日过长,待蛮夷占据蜀道之地,恐难以轻易平复。”
尚国的版图,早就牢牢刻在大欢历帝的脑里。
“派秦俊将军去,授他金‘集军令’。”
“陛下,一位将军恐怕不够,而且秦俊将军尚年轻,恐怕难担此任。”
“哦?”
秦俊出列,行礼道:“陛下,丞相过多保守,区区南蛮,给臣精兵三千就能打得落花流水,且那五州皆为荒凉之地,只需几月消耗,蛮子便不攻自破,若蛮人在臣所率之军前推进半步,臣愿独当此责。”
“陛下,此事且不可小看,南蛮暴乱,地处东南道的雅家可能会有所举动,若处理不当……”
“处理不当会如何?”皇帝左手托举下巴,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道。
他知晓答案。
“陛下的江山会四分五裂。”抚杰卿下定决心,直言道。声音回荡大厅,掷地有声。
“四分五裂。”大欢历帝如同听到笑话般,捧腹大笑起来,已经有些沙哑的喉咙发出了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抚杰卿啊抚杰卿,你真乃忠臣也。就依你之见,再派三个将军随秦俊一同南伐,至于是谁,孤不想得知。退朝。”
“谢陛下恩准。”
大欢历帝就处理了一件事,甚至还没处理完,便疲倦了坐在龙椅上的感觉,说出退朝二字后,立刻起身,拖着龙袍,像只衰白的蝴蝶,离开了大殿,没给其他大臣说话的空余。
大臣们早见怪不怪,见皇帝离开后,他们才纷纷讨论起来。
秦俊瞪了抚杰卿一眼,随后说道:“不知丞相准备派哪三位将军同臣一起去往南方?”
抚杰卿报出三人名字:“秦将军意下如何?”
“行,丞相之言,臣也只得接受,不过希望丞相知道,我秦俊不是什么纨绔少爷,丞相实在是多虑了。”
“大尚如今岌岌可危,万事皆需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