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前一天晚上睡得多迟,谭淑珍第二天早上六点多钟,肯定还是会起床吊嗓子。
越剧团的前面也有一个石磡,只是这石磡没有婺剧团的那么高,石磡上面,靠近左侧的山坡,有一片郁郁葱葱的蓖麻地。
蓖麻地的所在,原来是一个垃圾场,经年累月的垃圾都堆在那里,没有清运,太阳一晒,就发出阵阵的恶臭。
后来是有人实在看不下去,就在那里撒了几把蓖麻籽,蓖麻就生长起来了,虽然大家的垃圾继续倒在那里,但因为有蓖麻的遮蔽,看起来也没有那么刺眼,把臭味也隔绝了。
只是到了秋冬季节,蓖麻衰败凋零以后,垃圾场又裸露出来,但这时的垃圾场因为散落着大量的蓖麻杆、叶,虽然凌乱,但没有那么醒目,加上秋冬,垃圾本身也没有那么重的气味,大家就习惯了。
到了来年的三月,山谷里的气温升高以后,也不用播种,那一块地方,自然就会茁壮出一大片的蓖麻苗。
蓖麻本来是娇贵的植物,需要精心护理,但到了这里,大家都说,越剧团的蓖麻就和越剧团一样,长着长着,就长野了。
蓖麻地过来,沿着石磡的边沿是一排无花果树,谭淑珍每天清晨,就站在两棵无花果树之间,冲着山谷外面,咿咿呀呀地吊嗓子,声音被两边的青山挤着,只能朝前一个方向,晃晃悠悠地出去,连婺剧团的人都可以听到。
他们听到山谷里传来的声音,就知道,谭淑珍起床了。
结婚之后,冯老贵就没有和谭淑珍再在一起吊过嗓子。
起先谭淑珍下去的时候,过了一会,冯老贵照例也跟着下去,谭淑珍刚开一会嗓子,看到冯老贵下来,谭淑珍就停止了吊嗓子,她穿着灯笼裤,沿着无花果树走开去,走到蓖麻地那里,呆呆地看了一会几只鸡在绿茵里刨食垃圾,就上去了。
冯老贵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谭淑珍这是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吊嗓子,第二天,谭淑珍下楼的时候,冯老贵就没有跟下去,而是把煮粥的钢精锅坐到门口的煤饼炉上,把盖子稍稍打开一点,这样即使是水开了,也不会潽出来。
冯老贵下楼,沿着那条路朝外面走去,谭淑珍看着他的背影,用咿咿呀呀的声音送着他。
冯老贵从那个半圆的斜坡走上员一起,站在樟树和桕子树之间,咿咿呀呀吊嗓子,冯老贵站在边上,也跟着哦哦哦啊啊啊地吊起了嗓子,然后去食堂吃早饭,接着上班。
几乎是从结婚的第二天开始,他们就没有在一起吊过嗓子,甚至连早饭,也是分开吃的。
结婚没有让他们走得更近,而只是跨过了一道门槛,在同一片屋檐下,找到了各自的位置继续待着,因为什么,两个人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愿意再提起。
……
冯老贵听到楼下传来谭淑珍咿咿呀呀的声音,他在床上坐了起来,想着,是不是等谭淑珍上来,就告诉她名单的事,他看到桌上放着一个空玻璃杯,这也是他们形成的默契,那是谭淑珍在通知冯老贵,今天早餐,她喝牛奶吃饼干,不要熬粥了。
冯老贵站了起来,拿了牙杯和毛巾,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空杯子,他觉得这杯子,不是在告诉他不要熬粥了,而是说,你可以走了。
冯老贵洗漱完毕,提着手提包下楼,走到了高磡上,看到徐建梅还是带着几个小学员站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吊嗓子。
冯老贵今天没有站到一边,而是直接走去了办公室,趴在办公桌上,继续睡觉,直到徐建梅替他端来一搪瓷碗的粥和一个咸鸭蛋,敲了敲桌子,他才醒来。
“你干嘛?昨晚和谭淑珍吵架了,没睡好?”徐建梅问。
“我们有什么好吵的。”
冯老贵没好气地说,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徐建梅这话不对,她是不是真的知道名单的事了?
冯老贵看了看徐建梅,问:“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徐建梅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听到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这破剧团,会有什么事,老贵你告诉我。”
冯老贵赶紧摇头说:“没事没事,好好准备你的排练就是。”
“还早,我不是下午吗,上午总共才三句台词,倒着都会背了,需要什么准备,都是你和谭淑珍的事。”
徐建梅噘着嘴说,听徐建梅这么说,再看看她的表情,冯老贵又觉得,她还不知道这件事。
冯老贵想起来了,他之所以一直没和谭淑珍说,也没向徐建梅透露,其实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隐隐的他还盼望,丁百苟一觉醒来,又改变了主意,那样就太平无事了。
在这个世界,消息永远比人奔跑的速度还快,冯老贵不知道的是,换名单这事,其实昨晚就已经全团的人都知道了,只有谭淑珍不知道,还有就是,只有他以为别人还不知道。
九点的时候,和以往一样,谭淑珍到了练功房,她一进来,几乎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一起看向她,谭淑珍愣了一下,这些人今天都怎么了?
她悄悄地低头打量一下自己的身上,没发现什么,走到一旁放包的时候,她又拿出里面的化妆镜,偷偷地照了一下,这才放下了心。
但排练开始之后,还是状况连连,先是冯老贵和她演对手戏的时候,似乎始终不敢看她,在躲避着她的目光,念白又干巴巴的,一点也不出彩,还老是出错,他们不得不一遍遍重新开始。
直到排第四遍时,徐建梅扮演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