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三夜,皑皑白雪覆盖了整个白罱城。雪花飞舞,咫尺厚压在屋舍、酒楼、坊市、勾栏、街道、城墙内外……
夜映如白昼,城内静的出奇,只听雪花拍打屋顶的沙沙声,及整齐急促的脚步声。
从未有过宵禁的白罱城,今夜宵禁。
今天白罱城的紧张氛围,就连市井百姓都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下午才申时,九门就齐齐关闭,更有大军频繁调动出城,至酉时,又有大军出城。
这一**的大军出城,令城内百姓都莫名惊慌起来,还以为有蛮夷打了过来。
也有人悄悄推开窗户,想看个究竟,结果都被巡逻的城卫给当场射杀。如此几轮过后,白罱城内是人人自危,气氛紧张诡异到了极点。
凤武门的城门楼上,郑东阳望着城外一望无际的白雪茫茫,拂掉额前的雪花,说道:“董洛,还记得上一次跟我上战场是什么时候吗?”
“将军,已经有年了,属下记得那一战与荧浩乱军厮杀,在南回关外,将军还负伤了。”董洛收回看着城下护城河的目光,看着右侧的魁梧身影,脸露回忆之色道。
“是啊,当时没有你,或许我就回不来了。”郑东阳转头看着董洛,笑道。
“将军”
董洛喊了声将军,正要说什么,就被郑东阳打断了,“董洛,想过卸甲归田吗?”
董洛没有回答。
郑东阳拍了拍董洛的肩头,说道:“我可是知道你家里头有个美娇娘,还有两个儿子,老家还有二老,真没想过卸甲归田的那一天?”
董洛的眼神有些恍惚,他道:“想过,但更多时候想的是,不知道何时就会死在战场上。”
“董洛,你要好好活着,为父母妻儿也好,为你自己也好,都要活着。”郑东阳的声音有些低沉。
“将军”
董洛第三次喊将军,声音已经有些变了,微微发颤。
郑东阳伸出两只蒲扇般的大手去接雪花,他望着雪花融化在手心,洒然道:“今夜之后,无论我是生是死,李旻都有后手,不会留我。”
董洛“噗通”跪在地上,满脸泪水道:“将军,属下的妻儿在他们手里,我不想的。”
郑东阳没有去看他,还是笑着说道:“老董,死在你手里,比死在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手里要强,你无须觉得内疚。没有虎符,私自调军,本就等同谋反,没有你来杀我,李旻也会安排其他人杀我。行儿死了,我也没什么盼头,死了反而了无牵挂。”
董洛一个劲的磕头,痛哭流涕。
郑东阳继续道:“明日一早,你提着我的脑袋,写好数罪的奏则呈上去,希望如此能保你妻儿不死。”
董洛的额头已经磕的全是血。
郑东阳这才转身蹲下,扶起董洛,他用袖子给董洛擦掉满脸的血渍,说道:“就当我郑东阳还了你老董当年的救命之恩。”
董洛颤声道:“将军,我老董有愧于你。”
郑东阳轻轻一笑道:“做兄弟的,哪能计较那么多。还有,你要记住,若是你妻儿活着,就找个理由卸甲归田。若是她们死了,你就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我不多言。”
董洛重重点头,擦掉脸上的泪水,他笑道:“若是她们死了,我就下去给将军鞍前马后,赎罪。”
郑东阳又拍了拍董洛的肩膀,然后站起身,望着西边,喃喃道:“若是当年选择效命大庆王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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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之上,低头去看护城河边与城墙下,会觉得很奇怪,别处都是白茫茫一片,这两处却是密密麻麻的黑影,一动不动。
往近了一瞅,全是身覆战甲的将士,足有数千之众。
乍一看,河岸、城下,这样的布置很散乱,就像大军随便找个地方隐藏匍匐,再一细瞅,就发现这些兵甲的埋伏方位是呈一扇形,前缩后开,乃是兵家战阵的瓮阵,需要彼此间的配合,发挥出来,可成倍提高战力。
城墙下的沿河道上,有棵大树,树下紧靠着四人。
四人身上也是全覆甲胄,但战甲颜色却是不同,分别是赤、黑、白、紫。这四人便是凤翔、铜戮、明卫、骄广四军精锐的统领。
眼下这四人正小声地说着话。
“老丁,我怎么越来越没底了呢?千精锐一轮冲杀,又有一万禁军埋伏在外围。这样的阵仗,就是对付三万蛮夷铁骑也有一拼之力,眼下却要对付十几个人。是不是那大庆小王爷真有那么恐怖?”一个背西面东的长脸汉子说道。
他是骄广的统领申刚。
听到问话的丁光祖,是铜戮军的统领,他是这四人中年龄最大的,快逾五十岁,眼角与额头已经生出皱纹,他的面相给人一种刚毅感,不苟颜色。
他说道:“你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间太短,不了解大庆王的为人,大庆王敢让他儿子只带着区区十几人入京,又在眼下时局动荡之时,真要那么好杀,当年上面能让那个无法无天,打了……脸的小魔头离京。要知道,当年大庆那人一怒为红颜,和京里头一号的纨绔大打出手,说是也只带了十几个扈从,最后安然无恙的离京。听在耳朵里,你信吗?”
“皇室”“皇长孙”,丁光祖宗用了“上面”与“京城头一号的纨绔”代替,他深知京城这地,皇室的渗入有多可怕,出自影部的暗谍、暗影几乎到了无孔不入的地步。有时一些朝臣与百姓,无缘无故下狱,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