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泾渭分明。
除李恪独自高居主座外,帐中宾主俱分左右。
左席诸人皆是民军所属,以辛凌首席,亭长亨与乡啬夫诚共陪末座。右席众人则出自楼烦,首位司马欣,次位却是墨者憨夫。
看着他们,李恪总能感受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古怪气氛。
嗯……全是旦的错。
猛将兄征伐匈奴好些日子,所向无敌,以至于走路都习惯性抬着下巴看天。
这次李恪布置夺军任务,他是用抢的方式从由养手下夺来的军令。
结果呢?搭台唱戏不看观众的面相,直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完了,他才认出司马欣那张帅脸。
说什么余有渊源,不宜罪人,直接说太熟了不好下手不就完了……
李恪心里忍不住腹诽,如果这件事还是由养来办,这会儿司马欣和始成大概已经被五花大绑在某个隐蔽的帐篷里,楼烦的残军也该在帐前整军训话,誓师待征。
反正由养不认识司马欣,也不知道李恪和司马欣的渊源过往。
待到一切事毕,胜则报功,败则报丧,李恪只需在功劳簿或战死名册上把他们的大名加上便足以扫平其中的后遗症。
反正不管怎样,李恪总有把握让民军不至于全军覆没,任何结果,都要好过现在的结果……
头疼。
他苦恼地揉了揉眉心。
司马欣在堂下冷笑道:“大当家可是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砍了我与成君的脑袋?”
听话音,这位已经在心里把李恪比作山贼了……
李恪无辜地扫眼过去,认真说道:“从未想过要你性命。当然,此话信不信在你。”
司马欣微微一愣:“莫非你不欲夺我之军?”
“残军自然要夺。不过我的帅旗上挂着方滕,只要能拿到虎符,你的脑袋无关紧要,是杀是囚,皆无二致。”
司马欣气得七窍生烟,胸腔鼓胀就像是拉起的风箱。
他咬牙切齿说道:“事后我穷追如何?”
李恪侧过身子与司马欣对望,神色清冷姿态端正:“我欲奔袭迭巴部。”
司马欣怔住了。
虽说早已知道这次会面是为整军备战,但他怎么都没想到,李恪已经打定主意要挺进谷道,直取迭巴部。
李恪并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伸出手,探起食指。
“此战结果有二。胜,我将你大名书在功劳簿首,整场战事皆你指挥,包括前头剿灭戈兰部的多场战事,也是遵你所嘱,我正好借此脱身,免得被哪个将军看上,举荐做什么刀笔小吏,此其一。”
李恪又稳稳竖起中指:“战事一起,谋算无用,凡有胜算,自有败局。此战若败,看守你的亲卫会先一步将你斩了。你依旧是此战指挥,功过之事自有秦庭评述。我则会带着家人自楼烦远遁中原,逃灾避祸。”
“所以是胜是败,我囚你之事,你都不会来寻我麻烦,可对?”
司马欣张了张嘴,气势一下就泄了八分:“这番计较,只因你我旧识?”
李恪干脆地摇头:“张三李四王五刘六,守在楼烦县的军侯是谁都是这般处置。若我早知是你,旦不会唱那一出,我会与你面谈,任你抉择。”
“抉择何事?”
“抉择交出虎符,亦或是被人捆起来,搜出虎符。”
如此说来岂不是全无二致?
司马欣苦笑起来:“多日不见,恪君长大了,杀伐果断,颇有贤士风骨。”
李恪不为所动:“司马军侯,你可愿交出虎符?”
司马欣理了理战袍,从怀中取出半片青铜虎符,小心翼翼放在身前的几案上。
“军者,国之重器,上承于天。陛下传于将军,将军授予莫臣,断无随意交托之理。恪君,虎符在此,我却不能交在你的手里。”
旦和由养当时便站了起来。
另一边,始成耸肩起身,眯着眼锵一声抽剑,憨夫也站起来,赤着手离席,二话不说挡在司马欣的面前。
帐内气氛变得越发诡异!
辛凌诧异地看着憨夫:“师哥?”
憨夫苦笑:“我随司马军侯守御楼烦二十几日,亲眼见军侯每日高坐在城楼之上。我军无弩,猎弓无用,匈奴不近城墙,将士便无反击之力,只能强受着漫天狼牙嘶声呐喊。如此困局,楼烦尚能军心不堕,实全赖军侯之功!”
他看着李恪,苦口婆心道:“恪君,二十余日围城,匈奴奇招用尽。有两日侵攻甚急,箭雨不绝,冲车不断,城中处处火起,万千黎民哀嚎。军侯两日两夜不曾合眼,身中两箭尤且不退!若不是他,楼烦早被攻破了,如何还能等到恪君来救?”
这算是内讧了吧……
李恪头疼地看着他,又看了看踌躇不前的由养和旦,不得已,只能把目光投到辛凌身上。
辛凌会意,站起来冷声下令:“师哥,退下。”
憨夫咬牙坚持道:“钜子命我助军侯守城退敌,假钜子之令,憨夫不敢从!”
辛凌的眉毛挑了挑,抿起嘴唇双剑出鞘。
“算了,大伙坐下吧……”李恪颓丧地塌下肩,端正身形,直视司马欣,“军侯,我等各退一步,可否?”
司马欣沉吟片刻:“可也。”
……
一座简单的沙盘被端到帐内,上面用简陋的堆土营造出长城、句住塞以及遥遥处在句住塞西北的楼烦关。
而在两者之间,则被人用手抠出十八条长长的谷道,从数量看,显然是恒山十八谷道的代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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