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迟疑一下,决然地说:“你进宫吧。”
我霍然抬头,极为震惊:“进宫?你疯了?”
卫青说:“你别急,且听我一言,陛下对你的确有情,你若进宫,就算做不成皇后,也必定是位夫人,而且陛下喜欢你喜欢得……唉,总之嫁给他一定不会错。”
我“哼”了一声不说话。
卫青说道:“如今朝中内外人尽皆知陛下属意于你,普天之下何人敢娶你?你不肯进宫,难道想虚掷岁月,孤独终老?”
我沉默下来,事实上这些天来我也常常想到这个问题。
刘彻毕竟是帝王之尊,屡次示爱不果,对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虽然目前仍能对我容忍,但一旦过了底线会有什么后果,用膝盖想都知道。
但是我真的不想进宫,除去爱情的因素,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适应宫廷的生活,每天守在深宫里等候丈夫,还不定等不等得来,那种日子我根本一天都过不下去。而且我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进宫,因为史书上有卫皇后有李夫人,但并没有一个刘夫人刘美人或刘婕妤。我若进宫,汉武帝总不会封我个“八子”“七子”之类级别更低下的封号吧。
我不能去想晏七行,卫青说得对,有了皇帝的垂青,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娶我,就算他敢我敢吗?那不是把人往死里推吗?
所以我只有两条路:要么进宫去过尔虞我诈邀恩争宠的生活,不然就终身不嫁,象卫青说的孤独终老。
我选择后者。虽然孤独,但有自由。我爱自由、尤其是心灵的自由胜过一切。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我疲乏地挥挥手,“杀戒破了,人也变了,但是惟独这个永远不会改变,生不入皇宫,死不入地狱。”
卫青闭上了口,而且从此之后,他果然再也不提入宫的事。
当天晚上,平阳公主举行宴会,一为欢迎于单王子,二为两位出使匈奴的使者洗尘,到场的全都是皇亲贵胄,达官显贵。
晏七行没来。
我依旧身着简练的官服,坐在公主身边,卫青一旁作陪。
庭前歌舞升平,丝弦婉转,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喧,我开怀地笑着,跟公主讲着匈奴的趣事(其实并无趣事,多得是添堵的事,但我一定要编些趣事来讲,否则这个晚上该怎么熬?),讲南宫公主的近况。
我的笑容可能有些多,惹得卫青多看了我几眼。
受封涉安侯的新贵于单坐在公主的右边,被一群女眷围着敬酒。听说汉武帝对这个外甥格外疼爱,每见他必称“我儿”,其亲贵程度连卫长公主都不及,难怪大家都对这位败亡入汉的匈奴王子另眼相加。
远在匈奴的南宫公主,应该安心了。
我默默地喝着酒,一股子难言的惆怅弥漫着我的心灵。过了一会儿,于单来到我面前,脸孔喝得红通通的,手持酒盏对我说:“刘大人,在匈奴之时,怎么都想不到刘大人竟是个女子,昔日相助之恩,于单没齿不忘,来,我敬你。”
我端起酒樽,礼节性地微笑道:“侯爷客气。”一饮而尽。
于单不拘小节,一屁股坐到我身边,把卫青挤到旁边,说:“可惜晏大人身上有伤不能前来,否则定跟他痛饮三百杯。”
我心里一动,问道:“他的伤不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吗?”
乘着酒兴,于单说:“哪里,我舅舅说他伤得不轻,让他在府里将养,并下了命令,养伤期间不得出府,任何人也不准去打扰。我本想去看他,也被挡在府外。”
这是晏七行没来宴会的原因。
我苦笑,这刘彻果然是敏感多疑。相形之下他对我客气多了,只是禁足三天。
不过他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试探我们?
这几日我刻意不去看望晏七行,就是为了在武帝面前避嫌,怕给晏七行惹麻烦,如今看来,这晏府还真不能不去,免得太刻意了反而令人起疑。
看了于单一眼,我想起件事,试探地问:“侯爷,当日登基誓师之日,你曾扬言要带领匈奴扫荡大汉,公主没有为此责备你吗?”
于单明显喝高了,酒意熏熏地说:“嗨,那是权宜之计,我母亲怎么会责备我?当日左贤王答应尊我为匈奴王,条件便是不得亲汉。还有日逐王那家伙,不知从哪看出破绽,认出你们是汉使,逼着我杀你们,幸好我骗他说等叛乱平定后必杀你们为父报仇,否则你们当时便死在王庭了。”
原来如此!
我苦笑不已,不得不慨叹天意难违。
历史本来是可以改变的,但因为我的失误又归回原位。所以,历史终究是不可改变的。尽管军臣单于早死几年,尽管于单登位做了匈奴王,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而且老天还一举两得,摆正差点被捣乱的历史,顺便给我一个大大的惩戒。
厉害!我举杯向天,痛饮一盏。
佩服!我举杯向天,再饮一盏。
卫青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担忧。
“嘿,不必担心,这点酒喝不死我。”我亮着空盏给他看。
有人来敬酒,喝;又有人来,再喝;不管谁来,我都笑着跟他喝。因为除了喝酒,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好,就一醉解千愁。
笙歌散尽,夜深人静。
谢绝公主留客的好意,我步履踉跄出了平阳府,卫青默默搀扶。
我比比划划地吟诗:“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红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