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永东、孙泉源叫上吉大夫走进大队部大门,还没走进会议室,就听到尤继红的声音从会议室里传出来:“我们要发扬革命的人道主义精神,不能野蛮对待批判对象。不能体罚,不能变相体罚;不能谩骂,也不能变相谩骂。我们要讲道理。我们要让人心服口服。有病我们要给他看病,不能让他等死。吉阳瘫倒在地,我们必须为他叫医生,让医生来给他看病:这样我们也可以教育群众。让群众知道我们搞的是阶级斗争,路线斗争,我们走的是正确道路,没有私人感情,不是针对个人,不是瞎胡弄。咱们会议室里坐着的都是贫下中农。我们贫下中农觉悟高。早在吉阳瘫倒在地时,我们就应该去给他叫医生。旁边站着坐着这么多人,这样让吉阳躺在凉地上,稍稍有些觉悟,就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我们当中就没有人愿意去为他叫医生?”
听得有人说:“那我去吧。”这时候张永东、吉大夫和孙泉源已走到了会议室门口,看见尤继红搀扶着吉阳,想把他从地上托起来。不知是吉阳不想起来,还是吉阳自己起不来,尤继红没能把他搀扶起来。这时候张永东、孙泉源走到跟前,又招呼几个人把吉阳抬上联椅,拍着他身上的灰土,让吉大夫给他诊断。
此时全大队的知识青年都聚集到大队部来。尤继红做为知青座谈会议召集人,让大家到书记办公室里商量、讨论揭发批判吉阳的事情。从哪方面下手,从哪方面收集材料,让大家发言,谈体会,说想法,争取最大限度揭发出吉阳的问题。
吉阳是从八队庆娃他妈挨她儿媳妇娘家人打,知青阻拦,他去撩摸汪幸运,不让汪幸运管这闲事儿倒台的。八队自然条件好,粮食产量高,没有发生苛扣知青口粮这事情。让八队知青揭发吉阳的罪行,其实八队知青除了说这件事,其别的还真说不出来什么,也真没有什么可以揭发。可是八队知青又不甘落后,居功自傲,说吉阳是从他们队下发生的事情上倒掉的,让他们深入揭发吉阳的罪行,他们揭发不出来,他们说不出吉阳使过什么坏,自然也不能说吉阳好。吉阳好不好?只能说他不好。他哪里不好?翻来覆去还是他殴打汪幸运。还是这一句话:殴打知青就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就是反革命。其别还有啥罪行?有没有?有没有,谁知道。没人知道。想想再说,等到轮着自己发言,能不能说出来,还不知道,那就好好想想吧。八队知青都闷头,撅起嘴,沉思起来。
沟里和十五队当年扣过知青粮食,知青和队干部闹过别扭。知青苦大仇深,对扣粮食的恶行记忆犹新。尤继红还没把话讲完,沟里的知青,十五队的知青便洋洋洒洒不加考虑,不要草稿,竟都念叨起了吉阳的罪行。扣粮是小队行为。但是,作为大队当家人,你吉阳没有加以阻拦小队的扣粮行为,那就是助纣为虐,迫害知识青年。这就是罪行。这就是可耻行为。这就是迫害知识青年,这就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这就是反革命。
尤继红在这方面也深有体会,也是洋洋洒洒诉说沟里那些小队干部的犯罪行径。八队知青帮着讨论,到中午开饭前已整理出来厚厚一本吉阳任由、怂恿小队干部苛扣知青粮食的罪行。
吃过中午饭,甄红从公社打来电话,让知青再坐一辆拖拉机赶快都到公社去,向上级部门汇报吉阳迫害知识青年的犯罪行径。男女知青齐行动,坐上拖拉机,“突突突”,冒着黑烟,车轮滚滚,车斗里的一帮年轻人,上颠下墩,只差没折腾零散,风尘仆仆,直奔公社而去。
路上孙泉源深有感触,对张永东说:“前些时运动学习,记得有:晁错制定法律,困住了自己,门卫按律没有放他出城,他身遭车裂。今日这两辆拖拉机,都是吉阳想方设法为大队买来的,他没想到这竟能成为迅速整治他的交通工具。倘若没有这两辆拖拉机,让咱们骑自行车来,或是乘坐长途车过来,只怕也没有这么便利,上级部门也不会这么快就能得到他吉阳的负面信息。”
张永东说:“这跟晁错制定法律有啥关系?只要有事儿,那也是或早或迟让人弄住的事情,只要有事儿,总归是要被弄起来的。”
孙泉源对着他的耳朵悄声说:“这都两年了,过去咋没说这事情?这都过去两年了,这时候才说殴打知识青年了。那时候就没殴打?若是那时候殴打,这时候追究,还有伤吗?只怕也只能听人说了。”
张永东说:“破坏作用。那是破坏作用。这你不懂,我也不懂,只有上头人懂,咱们只有听上头的。吉阳这时候让弄住了,他没有跑,他也算有种。那他只有听天由命。”
孙泉源说:“永东,我咋总觉得是人为因素在起作用。我觉得若是没人来公社恬噪,只怕公社也没人说这事情。”
张永东说:“有一摸,说一托。小事儿说成大事儿,大事儿说成要命事儿:这都是人们斗事儿时惯用的伎俩。这事儿跟其他事情一样,都是扩大化,这你相信吧。”
因为坐在一起靠得近,汪幸运听到了张永东刚刚说的这句话。他呵呵一笑,说:“阶级斗争,不是请客吃饭,不能那样雅致,不能那样从容不迫,其实就是想方设法把对方朝死里整,把对方整翻过去。我知道我在咱大队立了头功,别人跟我竞争都不行。吉阳的死活,我起决定性作用。”
汪幸运这话声音有些大,尤继红在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