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竟是秋末。
婵娟一大清早便将早些时候就已拾掇好的包裹交给青玉,央她帮自己放去侯在门口的敞篷车驾上。青玉红着双眼接过婵娟递来的包裹,本打算闷头离开,可脚步刚一转,便又想起件事情,不禁有些担忧道:“夫人,杜姑娘她现今还是酒醉未醒,夫人当真不再等等了么?”
婵娟侧身瞧了一眼杜若的屋子,落叶扑簌簌掉落几片,她的视线蓦地有些模糊。抬手拍了拍青玉的小脸,婵娟笑眯了双眼:“不必了,若是待若儿醒了,那我定会被她缠到脱不得身。”
“那夫人便不要走了,不行吗?”青玉有些委屈地蹙起两条眉毛,眼睛似乎方才哭过,已有些红肿怜人。婵娟心底一滞,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酸涩地出奇,最终还是被那位倚在院外幽幽望向此处的男子解了围。
“娟儿,我来送送你。”
婵娟又拍了拍青玉的后背,青玉这才抱起婵娟的包裹匆匆向曹植行过礼后便踏着小碎步出了院子。曹植见青玉走远了,这才拍了拍沾到衣摆上的草屑,行到婵娟跟前。婵娟见他只淡淡瞧着自己,倒也神色未动,口中却礼貌回声:“婵娟见过临淄侯”。
曹植早些时候便被曹操赐了新封号,并专门使他留下驻守邺城,如此见重,便可见曹操的心思之深。
曹植瞅着婵娟如此见外的模样,还是不由自主地眉头一蹙,道:“既然是要走,就不能唤我一声子建吗?”
婵娟垂眸一笑。也对,此去一别,若是还想再见,怕就是天方夜谭了。
想到此处,她有些突然地牵过曹植的右手,眸光真诚万分,道了句:“子建”。话罢,又禁不住嗤笑出声,瞅着曹植有些僵直的身影,调笑一句:“你瞧,果真是太过肉麻了些。”
曹植今日着了一身玉白色深衣,博带缠腰,颇有一股倜傥fēng_liú之感,可他的眼神却莫名有几分晦暗。只见他突然伸手,将婵娟揽入怀中,手指极轻地抚过婵娟的发丝,悠悠道了声:“娟儿,好好活下去,好好对待自己。今后山高路远,你若是受了欺辱,我在这邺城,也没有办法帮你出气了。”
婵娟明白,曹植的这番话便是已经将过去对自己的那份感情彻底放下了。遂她轻轻伸手环上曹植的腰身,靠在他肩头,开口道:“子建,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记住子桓与你是至亲手足,还有阿彰,你们千万不要为了那个位置而反目成仇,好吗?”
曹植忍痛闭上眸子,最终还是乖乖点了点头。
婵娟这才自他怀中起身,为他拂去发顶的一片枯叶,然后拍拍他的脸蛋,笑弯了眉:“赶快去找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吧,不要总是一个人。”
曹植闻声轻笑,拉过婵娟的手指,与她并肩行在一起,似是好年的好友一般,叮嘱道:“娟儿,贾先生已在邺城三十里外的江边等候,此去东吴,但求自保便好,明白吗?”
婵娟笑着一一应下,又与曹植闲扯了两句,便已是行到了副丞相府的门口。青玉此刻正侯在那辆车驾附近,婵娟见状只与曹植挥手再见,便踩过几节箱笼,俯身进了面前的马车之中。青玉极为细心,车内不仅为她备了粮食酒水,还有两条御寒的毛毯,以及一具取暖用的手炉。
婵娟撩起马车的纱帘,冲侯在外侧的青玉摆手,示意她回府便好。青玉却执意不肯转身,婵娟拿她没有办法,便再次向曹植挥了挥手,这才坐回车驾中,命车夫即刻赶路。
车轮滚动的那一刻,青玉仿佛突然失控一般,狠跑几步,死死扯住婵娟所乘车驾的一截横木,泪水流个不停,婵娟狠下心来没有回头,最终还是曹植几步上前,将青玉劈晕,然后转身扛回了府中。
其实,青玉与若儿之前的打算她全都知晓。她们二人昨夜本是想将婵娟灌醉,然后移花接木,由若儿直接代替她入吴。可敏感如婵娟,怎会看不破杜若的心思?所以她“逼迫”青玉临时改了主意,并最终合力将若儿灌醉。
她知道,若儿醒后定会怨她,甚至是怨恨青玉,可等时间久了,她就会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了。
这件事情,只能由我来为他做,只能是我。
马车一晃一晃地行出邺城的那一刻,婵娟的心底并无多少波澜,之前邺城对她而言之所以重要,只是因为这里有她的子桓罢了,可如今那人出征未归,整个邺城对她来说倒更像是一座陌生的客栈,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但终究不是自己的根基所在。
婵娟行到曹植口中的江边渡口时,就瞧见渡口处停靠有一艘小船,其状似乌篷船,只不过是周身都塞满了枯草,船头除了撑船的船夫,还站了一位广袖博带的文雅先生,那人虽已是上了年岁,但那股文人雅士特有的气质还是丝毫不减。
婵娟请车夫帮自己将行李拿去船上,这才两步上前,踏上脚下的木船,行到那人面前,恭谨唤了声:“婵娟见过贾先生”。
贾诩早便瞧见了婵娟,只不过是多年不见,霎时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颤巍巍拉过婵娟的双手,贾诩心底酝酿了片晌,却只温声道了句:“孩子,这段路老夫来陪你走一程”。
那一瞬间,婵娟的眼眶有些被人窥破的红,死死咬住唇角,她这才能控制住自己即将溃堤的情绪。果然,贾诩还是能这般轻易地便看透人心。
他看得懂婵娟的坚持和孤独。
婵娟冲贾诩笑得异常明媚,只是声音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