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发现婵娟近日有些不大对劲。
倒也说不上具体哪里不对,只是感觉姐姐的话比平日多了,大公子得空过来小聚时也不和从前那般眯眼装睡了。不仅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反倒每每都腻歪在大公子身侧。无论那人是进食、批阅抑或是读书陶冶情操,婵娟都摆定了姿势杵在那人不远处,就这么眼巴巴瞅着。大公子从未受过如此高级的待遇,竟先是浑身抖上三抖,兀自惶恐了片刻,待自行拷问过三,发觉自己确实没有做出什么有辱夫德的事情来,心中这才像拌了蜜一般甜美着,因此也就忘记去想,婵娟她到底为何如此。
尤其是今夜。
婵娟自打白日里得知大公子即将动身前往孟津小驻时,就一直坐立不安。先是让青玉为她取来一具白桐木瑶琴,再让杜若取来她之前便为曹丕缝好的一只错丝白锦香囊,自己却从院中来回溜达了数圈。
等婵娟再回神时,已是接近傍晚,落日余晖将将湮没,留下几道清淡的红晕。拂下自己肩头落满的几片玉白色花瓣,她这才抬起步子回屋,然后坐在室内正中央的书案上,端端正正摆出一片竹简,提笔点墨,掠笔留芳。
等她终于收尾起身,然后将手中的竹简拿去门前的石阶上晾干,只是待她一边蹲在原地,一边瞅着自己写下的这封书信时,眼角却不自觉染上一层朦胧水色。她的耳中似乎还在飘荡着当日曹操对她说出的那个条件。
他说:“那你便做本公的姬妾”,见婵娟脸色瞬间失了色彩,那人才慢悠悠添上一句:“再以本公姬妾的身份,前往东吴。”
呵,东吴……
婵娟收起竹简,笑容却有些嘲讽干涩。原来,曹操并不在乎她到底是谁,他只在乎自己于他而言到底有无用处。
没有任何女子,会比经历过新野重重险难的婵娟更适合前往东吴,来做大魏的内应。
那人亦知道曹丕若是提前知情,定会死命阻拦,遂此次东征孙权,曹操竟令曹丕从征并先驻扎于孟津。此次一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等他再回来时,婵娟早便成了魏公曹操赐给吴侯孙权的姬妾,邺城与建业相隔千里,到时候任曹丕再有心,也无法将婵娟带回。
明日,明日便是曹丕带兵出发孟津的日子了,若是没有差错的话,今夜许是他们今生的最后一面了罢?可至少,只要她愿意安安分分地呆在东吴,曹丕的太子之位便能多一分把握,不是吗?
婵娟还在胡思乱想着,便感觉屋门被人从外侧推开,她慌忙将手中的竹简卷起,塞到不远处的软垫之下,就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掌托住自己的侧腰,下巴亦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是独有的清朗无赖,“不想去孟津……”
婵娟知道他是故意在对自己示软耍赖,遂只抬手覆上那人缠在自己腰间的玉手,笑道:“好,那便不去了。”
曹丕闻言果真不再言语,半晌,才在她耳边叹了声:“娟儿……”
这一声,有无奈,有不舍,更多的却是还未开始便已经彻骨的思念。
“我只怕自己太过想你。”那人的声音有些疲累,许是多日忙碌于东征一事,太过奔波。婵娟终于回过身来,然后打自己袖口处摸出一只做工精巧的香囊,里侧似乎还装了几片木槿花瓣,通体幽香,让人不由自主便能静下心来。
婵娟难得地面色一红,也不去看曹丕,胳膊一伸,便险些将香囊怼到曹丕鼻头,幸好被他险险躲开,只听婵娟小声嘟囔一句:“送你的”。
曹丕心中惊喜万分,却又见婵娟的模样着实可爱,禁不住先开口逗弄一句:“怎么,本君送了你这么些珍玩异宝,你就反手送我一只香囊么?”
婵娟见他如此不识好歹,脸色一青,作势要将香囊收回。那人果真声:“古人云,送出去的礼物泼出去的水。”
婵娟见他小心翼翼地将香囊塞进自己怀中靠近心口的位置,眼睛突然酸涩地厉害。想起青玉为自己取来的瑶琴,婵娟忙推开曹丕,先是在琴案边的漆盆中净手,这才点上一支香薰,跪坐在方垫上,冲曹丕的方向笑道:“子桓,我新近学了一首曲子,名唤“陌上桑”,今夜奏给你听如何?”
曹丕闻言,忙顺了顺衣摆,盘腿坐在一旁的竹席上,手中不知打哪儿摸到一瓶佳酿,婵娟玉指拨弦,起势慢拢,曹丕顺着她的琴声微微眯上了双眼,手指却和着节拍敲在身侧的小案上,颇有一股淡静悠远的感觉。
这是婵娟曾经遥想过无数次当他们两人白发垂垂之际,一起相处的模样。
待一曲终了,婵娟轻轻按住琴弦,还未来得及抬头,便被人自身后一把拥进怀中,那人的手紧紧箍在她腰间,似乎若是稍微放松一下,她便会随风而去一般。婵娟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的百般情绪,唇梢的笑容不减,然后微微侧过头去,对上那人深邃无俦的眸子,眉眼一弯,唇瓣顺利贴上他的下巴。
感觉到那人逐渐灼热的呼吸,婵娟的声音亦有些妩媚勾人。
“子桓,我爱你。”
爱到骨子里,所以甘愿为你从此流离。
曹丕似乎终于被婵娟打败,本想着要好好顾惜婵娟身子的那人竟甩袖而过,直接熄了室内的幽幽烛火,然后婵娟便感觉天翻地覆一般,自己已被那人压倒在身后的竹席上。席面有些微凉,婵娟习惯性地勾住他的脖颈,然后缩进他怀中。曹丕感觉到那人隐隐擦过自己侧颈的唇瓣,脑中想到即将迎来的分离,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