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两个月前,皇帝便似没了灵魂一般,整日里只徘徊在后宫西院那片已经落尽的梅林中,兜兜转转,就是不肯回到合欢殿中休息片刻。庆喜和庆春急得团团转,连忙书信一封飞马传到邺城,并将刘协的状况汇报给曹操。
杜若听到这则消息时,本还在与郭嘉一同用着晚膳,她猛不丁听郭嘉提起这件事情,本来还悠闲夹起一块面饼的竹筷一抖,面饼“啪嗒”一声落回青瓷碗中,溅了案上一片汤水。
郭嘉面色未动,似乎她这般反应并不稀奇,口中慢条斯理地吞下几口肉汤,这才拿起一旁的丝绸帕子擦了擦唇角,声音轻缓:“怎么?可是身子不舒服?”
杜若掩饰地清咳两声,虽然她知道这只是自己想多了而已,那个看似高高在上却骨子里倔强孤独的男子绝不会爱上她这么个“残花败柳”,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底就是霎时间乱作一团。
“无事,就是突然记起些事情罢了。”
杜若说完,便将头埋得更低,似乎生怕郭嘉就此再追问些什么。郭嘉伸手,将将碰到杜若的头顶,那人的手掌干燥温暖,他说:“我这里有些信件要交给荀彧荀先生,若是你不怕麻烦,便帮我去许都走一趟,可好?”
望着郭嘉正直真诚的小眼神,杜若心底狠狠一紧,口中却似乎堵塞了千万团棉花,最终还是没能将自己心底的想法说出口。郭嘉似乎浑不在意,只提起衣角转身向不远处放置的一个书案走去,随意捡起一封牛皮信纸拍进杜若手中,煞有介事道:“此信十分重要,先生我如今只能将它托付给我们家若儿了。”
重要……
杜若满心复杂地抓起那封信,直到将自己的指尖都攥地有些泛白,这才抬头,冲郭嘉笑出两片弯弯的月牙,“义父放心”。
多年后被婵娟以同样的借口劝回刘协身边的杜若才明白,原来真正心思通透的人,她不需要你说些什么,也不需要你能看懂她的意图,她能轻易把握你的内心,并在最大程度上引导你去看清到底什么才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或者说,是真正适合自己的东西。
只是当时的她没有想到,这竟是她这辈子与郭嘉的最后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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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雇了辆车驾便又从邺城赶到了许都,许是有郭嘉给她的通关令牌,所以沿路的城守对她竟全是恭恭敬敬,连停车盘查的功夫都直接省去了。因此,杜若抵达许都的时间,比她自己预估的时间要早上了好几天。
打发了车夫,杜若立在皇宫东门处,将郭嘉交给她的信件小心翼翼揣在怀中,手心却是禁不住冒出了涔涔冷汗。她本来只是想着先来皇宫瞧瞧,就看一眼,看看那所谓的传言是否为真,看看那人到底为何要这么折磨自己,然后她就可以安心地去荀彧府上将信件送交给他。
最后回到邺城,大功告成。
当初离开皇宫之际,刘协曾将自己贴身的双龙玉佩交给她保管,因此今日进宫时,几位守门的护卫看了信物后竟是跪倒一片,纷纷好心打算引她进宫面圣。
杜若忙俯身一一谢过,然后紧走两步甩开了那些热情的禁宫侍卫。她抵达许都时已是午后,待她弯弯绕绕,分花拂柳,好不容易走到那片初遇刘协的梅林时,隐隐的暮色已经遮上大半的天空,梅林零落萧条,早便没了当初的夭夭生色。
她瞧见不远处的地面翻滚出几个深色酒壶,还飘荡着一抹暗红色衣角,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怔怔上前两步,拐过几截枝杈,果不其然瞧见那人醉眼惺忪的落魄模样。许是正饮酒饮地开怀,刘协抬手冲她出现的方向,蓦地举杯笑道:“怎么?可要共饮?”
杜若不知自己心底到底是打哪儿窜出的一股邪气,她伸手抢过那人的酒杯,声音虽还是恭恭敬敬,却分明含上了几分质问。
她说:“陛下可知自己如今是在做什么?”
刘协仿佛这才发现眼前人确实存在一般,面上的笑容褪去大半,声音变得有些清凉,“朕的兴致正好,没成想却被杜姑娘你横插了一脚。”
杜若绷直了脊背,还未言语,刘协又端起一壶酒来,仰起脖子狠狠灌下,眸子一直凝着天边玄月,口中说出的话却有些冷淡,“你为何还要回来?”
既然离开了,那为何还要回来?
杜若攥住酒杯的手指已经有些发青,嘴唇颤了颤,还是没有开口解释,她只说了声:“陛下圣体金贵,莫要受了风寒才是。”
刘协不知是喜是恼,此刻竟忽地笑出声来,夜风亦随之微波荡漾,带起圈圈涟漪,直直扣向杜若心房,她本打算俯身将刘协带起,就见那人渐渐地身子一歪,直直躺倒在梅树下,面色红润之中兼带几分苍白,叫人竟半晌移不开目光。
杜若瞬间慌了神,连忙捧住他的脸颊查看,声音似乎都因此带了些颤抖,“陛下……陛下……”
对面那人却始终静静闭着双眼,若不是他那不时吐露出的几抹喘息,杜若早便随着他也直接晕厥过去。
刘协再醒来时,自己还是躺在那片梅林中,只是身侧空空荡荡,那人早便没了踪影,自己之前赠给她的玉佩却好生贴在自己胸口处,无声地宣告着那人曾经的到来。唇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容,也罢,如果这样她还不愿留在自己身边,那再多的强求都只是无济于事。
无济于事,罢了。
刘协脚步微晃地自地面爬起身,使命揉了揉自己的眼角,然后将玉佩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