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
许是男装扮的时间长了,婵娟换回女装的那一刻,先是别别扭扭不知该如何走路,姿势又是否正确。直到她走走停停,站站坐坐,这才猛地有种豁然开朗、天高地阔的酣畅痛快之感。
走出襄阳城中的一家制衣铺子,婵娟身上着了件湖碧色的对襟襦裙,她伸手拍拍自己有些支棱的衣角,牵起刚刚拴在铺子外面那颗高大圆枣树上的白鬃小黑马,这才慢悠悠向襄阳城外踱去。
前些时日十五告诉她说,这神奇的隆中就在襄阳城外三十里的一片山野中,算是个小村落,诸葛亮正是住在隆中卧龙岗上,所以世人多称之为卧龙先生。
婵娟听到消息后便脚步如风地赶去赵云帐内,那人似乎是极为疲倦,正侧躺在矮塌上单手撑起下巴读着兵书,见婵娟进门,却是眼疾手快地将书简收起,扔到身后。
婵娟只笑笑,赵云虽然在后世名列五虎上将之一,人们也多将他与关张二人并列称呼,可在刘备心底他却并不能与关张这种生死与共的结义兄弟相提并论。赵云虽然表面毫不在意,但私下却为此更为勤奋努力。尤其是近些日子曹操冒险率军,北征三郡乌桓。许都城内空虚,刘备正意找刘表商议袭击曹军老巢一事,他更是时常夜不得寐,因此一连多日均是面容疲惫。
听婵娟说自己家中亲人病重,需要请假前去宛城探亲时,赵云并未思考什么便同意了,还找了副将为她备了一匹黑马,说是最近荆州不甚太平,嘱咐她一路小心。婵娟谢恩而出,顺着官道便离了新野,先是走马去了宛城,宛城距离新野与襄阳均不算远,所以以防万一,婵娟在宛城旧居待了两日,然后便趁着夜色赶路到了襄阳,直到如今换上一身女装,这才终是放下心来,想着没什么人能再认出自己。
此刻出了襄阳,婵娟将马头一转,直直向隆中的方向奔去,心中却蓦地兴起一阵翻江倒海,其实她并不清楚自己这个选择到底是对是错。
之前的婵娟想过隆中就是个小地方。可她没曾想到的是,就在隆中这么个小地方,每五日一次的集会却颇为壮观热闹。也许是运气使然,婵娟抵达隆中时,正巧赶上人家十里八村的大型联合集会,虽说场地的装饰摆设简陋粗俗了些,可这欢天喜地的购物氛围,与当年她在许都时每日清早出门逛早市的感觉却极其相似。
婵娟东瞅西顾,小手攥紧自己的钱袋,时不时还驻足远眺。嗯,瓜果蔬菜、日用百货一应俱全。
可是她缺的……却是一把短刀。
婵娟之前一直收在身边用作妨身的短刀本是曹丕所赠,后来听闻曹丕被赐婚的消息后,便被十五夺去了,像是怕她拿着这东西会做什么傻事一样,此人至今还尚未有勇气归还给她。婵娟不想暴露自己的打算,只能偷偷搬出些留待急用的私房钱,然后顺带着跑到隆中来逛逛集市。
婵娟双眼一眯,不远处有一家猪肉摊贩,其摊主手中用来削肉剥皮的薄片短刀似乎就极为锋利,属于割肉狂见血系列。婵娟将手背在身后,面露慈祥笑意地凑上前去,在那人淳朴的眼神中,涎笑道:“大叔,你这刀子倒是挺漂亮的。”
望了望自己跟前明明嬉皮笑脸,眼神却冷若寒潭、叫人脊背发凉的小姑娘,又瞅了瞅自己手中因为割肉频繁而血肉模糊的短刀,猪肉大叔内心狠狠颤悠了几下,连忙将自己一上午卖肉的铜钱堆在婵娟跟前,声音讨好凄怨,“这位女侠,俺就是个屠猪的小贩,您大人有大量,留小的一条生路。”
婵娟在背后攥住钱袋的胳膊一僵,微笑霎时间固定在面上,被人当做了女飞贼可算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婵娟竟是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最后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忙一摊手,好生解释道:“大叔莫慌,我只是想在此处买些猪肉罢了。”
那大叔见她果然掏出一个精致小巧且绣满荷花图案的钱袋,这才颇为尴尬地直起身子,“小姑娘也莫怪,最近俺们这隆中不大太平,白日里总会有几人来寻衅滋事,但又不说具体是要找谁,只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左将军宜城侯刘备的部将。”
婵娟后背冒出几丝心虚的冷汗,面上却无半分愧色。是的,那几人是她早先在新野城中便让柿子雇下的几位流浪的难民,柿子给他们各自分发了些银两,让他们在隆中先塑造一番刘备的负面形象,最好负面到诸葛亮就此搬家再也不回荆州才好。
可谁知诸葛亮此人,竟是眼皮都未抬一下。
婵娟佯装惊讶地摇摇头,感同身受道:“没想到在这世道,不仅军事要塞战火连年不断,就连这种小地方也不得安生片刻,唉。”
肉贩大叔听她如此一言,手起刀落,已是割下两斤猪肉,并包在一块垫有油纸的布兜中,再伸手递给婵娟,“小姑娘,看你像是外地人,可是来寻亲?”
婵娟混混沌沌地接过那包猪肉,心底本还在纠结于这坨猪肉该如何带回去才好,就听大叔如此尖锐的一问。
寻亲?还是换做刺杀更准确些……
婵娟眯眼一笑,将银钱拍到大叔摆满猪肉的案前,道:“大叔果真是过来人,一说便中,我家表哥就住在这隆中的卧龙岗上,只不过刚刚过去探望时才瞧见他家中的刀具坏了。”说着,婵娟的玉指便指上那把利刃短刀,继续笑得见眉不见眼,“要不,您把手上这把卖给我如何?回家后我还可以给表哥做一顿好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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