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瘾]
12.
被刻意遗忘的东西可以当它不存在,但被遗忘的行程是不能改变的。虽然虫盘没有成功从老爷山里取到,但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他俩准备离开青海的那天雪刚停,老天似乎是不想给这次经历画一个差强人意的句号;可能由于环境特殊,黑瞎子还记得那是个青海四月里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洒在脸上总算带来了些若有若无的温暖;大通县的汽车客运站正好紧挨在老爷山脚下;两人的装备和登山包都在那次失控爆炸中被炸的不剩什么了,因此他们两手空空,口袋里只装了钱,就上了大通到西宁的公交车。
公共汽车里的汽油味和人们身上的馊味有点呛鼻;那时黑瞎子一脚已经踏上了汽车的踏板,然后他上车的动作顿了一下,连带着他身后的阿宁也停在了那里,她不清楚黑瞎子为什么突然停下,但她只看见身前的男人慢慢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她也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只见老爷山巍峨雄伟,身上斑斑驳驳地披着层雪白厚实的毛毡;天太过高远以至于呈现出无尽的湛蓝色,却又仿佛是伸手就可及的天堂。
黑瞎子莫名地有些怀念起去老爷山之前的那个傍晚,跟阿宁一起去面馆吃的那碗满是红油,能把人辣个半死的兰州拉面;他不由自主轻轻咂了咂嘴,嘴巴里却什么味儿都没有。
这时排在他身后的乘客开始用青海话骂骂咧咧的推他催他赶紧上车别在这堵着,他也只好放弃了这个似乎能触碰到的天堂,呼了口气出来,接着长腿一跨,上了车。
大巴上人挤人挤死人,阿宁凭着身高优势从人群中挤到了座位;她一下子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还不忘旁边给黑瞎子也占了个座;黑瞎子随后也挤了过来,墨镜都歪了;他坐下时看见她正偏着头看窗外的风景,从这里能将大通河一目了然,那条河面上厚厚的冰层没有融化,上面覆盖着棉絮一样没化完的残雪,还有几只黑色的大乌鸦扑棱着硕大的翅膀落在上面,然后闲庭踱步般的踱来踱去;阿宁脸上的表情很平和,侧脸被毫无保留地投了青海上雪后的阳光,看上去的质感似乎像丝绸一样,让人产生想去抚摸的渴望;阿宁微微眯起了眼睛,却并不拿手去遮挡,垂下的眼睫毛投下一小片细密的阴影,生出些柔顺的错觉。
大巴等人上齐后缓缓开动,窗外的景物由慢到快地向后刷;阿宁看的眼晕就闭上了眼睛,头向后仰靠在毛绒椅背上,他们要走高速去往西宁,然后在那里转火车,回北京去。
车上的味道总是不甚好闻;在刚刚还没上高速前,售票员边在两排座位之间窄窄的过道里走来走去,用青海话喊着买票了买票了,一边顺手把乘客的旅行包拿起来塞到座椅上面的放包柜里;黑瞎子下意识地往身上摸烟,却动作到一半就停下了,车上不允许抽烟;男人身上早没了消毒水的味,阿宁嗅着进入鼻腔那种不怎么令人感觉清爽的空气,头挪了挪,想找一个舒服的姿势小憩,但可能是因为座椅角度的原因,她最后只能把头靠在窗玻璃上才算舒服了些,她刻意调整了呼吸频率,逐渐使自己进入浅眠状态。
然而回程总是那么的无聊,一个小时的车程,尽管他们走高速但是窗玻璃还是震动的非常厉害,阿宁的脑袋被钢化玻璃震的发疼发晕,非常难受,但她却懒得醒,只是皱起了眉头,把脑袋移了移位置,转而靠着拉到窗户一边的泛着油光的窗帘上,她甚至都能闻到那上面千万人蹭过的头油味道。
这让人很不舒服,就在阿宁打算坐直的时候,她感觉有一只大手很突然地伸了过来,动作不甚轻柔地把她的头揽了过来,下一刻,她就靠在了一个人的肩膀上——这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枕上那人肩膀时,阿宁顿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她说不上来,却也不想拒绝,更不想睁眼。
那人肩膀厚实,还有着柔韧的弹性,靠在上面不用担心因为车的原因而滑下来,不知比窗玻璃舒服了多少倍,那个男人的体味和烟味不时一缕缕地被嗅入鼻腔。阿宁早已忘记了上次她这么靠在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时候,但这种久违了的感觉很窝心,几乎像自己被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用令人暖和的温水绵绵地泡着,全身心都是放松的。
她也是个女人。
人首先是动物,然后才是高等动物。哪个女人会乐意去黑暗肮脏潮湿的地底下刨东西,神经二十四小时绷紧时刻担心生死安危,被迫在这个野兽一般的世界里同一群男人夺食争利,而哪个女人又会喜欢总是在外风尘仆仆地奔波;谁不想有个家,谁不想被疼爱,为自己找一个未来。
关于这个女人为什么要从事这一行,为别人卖命;这一点黑瞎子并不想多过问,谁都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就算清楚了,授予了援助,她也有很大的可能不会领情——聪明人都是容易钻牛角尖的。
一路大巴转火车到了北京,在火车上的一天一夜仿佛是慢电影;这次定了两张下铺票,除了吃东西,两人轮番在车上睡觉,以至于阿宁每次一翻身醒来,大部分睁开眼后看见的画面就是黑瞎子坐在对铺,一手撑着下巴,神情悠闲地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或者一望无际的麦田;她看不出些什么东西,也不想看出什么;到了下车的时候两人也都不是很积极,双手插兜,慢悠悠的晃荡下来,成为了最后两位下火车的乘客。
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