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哆哆嗦嗦的,松开丫鬟搀扶的手,指向贺桢,怒道:“桢儿!得罪了秦家,你日后的仕途又该怎么办?为了那个贱人,你就不要苦读十数载才换来的功名了吗?”
这句话,便像是戳在了贺桢的脊梁骨上。他沉下了脸,道:“娘,儿子的仕途,与秦家又有什么干系?!只有那些无能无才、不知廉耻之辈,才需要借助女子之势谋官求财!”
说罢,他一甩袖子,离开了。
贺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面上一阵愤恨。
贺桢朝怜香院走了一段路,脚步忽而停住。
秦檀方才的话,忽然在他耳边回响起。
——贺桢,你明明爱着那个姓方的贱妾,却又为了权势迎娶我,这是不忠。你用八抬大轿迎娶我过门,却要我在日后独守空房,这是不义。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贺大人,你总要二选其一。
旋即,他便转了方向,对身旁丫鬟道:“今夜,还是宿在书房吧。”
贺桢离去后,怜香院的灯火亮了大半宿,直到丫鬟送来贺桢在书房睡下的消息,灯火这才熄灭。
次日,秦檀睡得很迟。
贺家并非富贵之家,用的家具、物什皆是下等,与秦家比起来自是天壤之别。但秦檀在尼庵的那几年过习惯了苦日子,倒也不觉得这贺家有多么的穷酸。因此,即便床榻又硬又硌,她还是一夜沉眠到天亮。
红莲进屋里头催了三四次,秦檀才姗姗起了身,叫两个丫鬟给自己梳妆穿衣。
她坐在妆镜前,小小地打着呵欠,眼底犹带着睡意。青桑从妆匣里取出一支发钗,在她髻间比划着,口中絮叨个不停:“夫人,今日可是要给老夫人敬茶的日子。您去的这样迟,若是老夫人心底不高兴,日后想要拿捏您,那可如何是好……”
秦檀手背托着下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贺老夫人?她可不敢对我生气。”
她前世在贺家生活了五年,早已摸清了每个人的脾性。她初初嫁过来的这一年,婆婆贺老夫人对她千好万好,处处捧着她——贺老夫人希望秦家能为贺桢铺平直登青云的康庄大道,因此不敢得罪秦檀。
只可惜,后来贺老夫人发现秦檀在秦家已不受宠,秦二爷和秦檀几乎从不来往,老夫人的脸就瞬间变了,再也没给过秦檀好看。
“夫人,用哪一对耳坠子?”青桑打开妆匣,挑拣出那些流光溢彩的首饰,“这对蝴蝶花样的如何?”
“挑贵重的来。”秦檀冷笑了一声,“越漂亮越好。今日那个姓方的贱妾要来给我敬茶,我倒要看看方素怜是怎样的神妃仙子,与我相比又如何?”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冷笑连连。
秦檀从不掩饰自己的缺点——她很记仇,也很势力;不肯吃亏,心眼还小。伤了她的,她忍上十年,也定会报复回去。
她的本性便是如此。
但是,前世的她却被爱蒙蔽了双眼,为了贺桢收起一切锋芒,想要做个良善温柔的女子。
秦檀梳妆罢便起了身。站起时,她的袖中落下了一方手帕,她弯腰拾起,见那手帕上头绣着一方翠竹,竹竿瘦长,绣工精致。
她勾唇一笑,对红莲道:“拿剪子来。”
红莲蹙眉,踌躇一下,取来了剪刀。
秦檀接过剪刀,咔擦咔擦几下,就将那方手帕剪得粉碎,丢在地上。
红莲见了,心底愈发惴惴不安——贺桢的字,便是“仲竹”。自家小姐在手帕上绣了修竹,随身携带,便是因着对贺大人情丝难断,日夜相思之故。如今,小姐却把这象征着相思之意的手帕剪碎了……
两个丫鬟不敢多问,跟着秦檀一同到正房去。
贺家不大,里外三进,是贺桢考进同进士后吏部批拨下来的宅子,稍作翻新修葺便给了贺桢,角角落落里都透着股陈旧之气。秦檀携着两个丫鬟,到贺老夫人处给婆婆敬茶。
按习俗,贺桢是要跟她一道来的,但秦檀压根没等贺桢,自顾自去了。
贺老夫人自知理亏,不敢抱怨,满面笑容地给秦檀包了银子,又送了一副手镯。待秦檀问完安,老夫人还安抚她道:“檀儿,你莫气。昨夜是桢儿不对,娘定会为你做主,叫他日后不敢欺负你!”
老夫人说这话时,心里极是忐忑不安。
——洞房花烛夜,新郎官却跑去和一个贱妾同宿,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恐怕就要被人奏一折家风不正、宠妾灭妻。别说是秦檀这样的贵门嫡女,换做是任何一个普通女子,蒙受了这样的耻辱,恐怕都会闹个不停,乃至于直接回娘家。
这样想着,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秦檀,却见秦檀已不慌不忙地坐在了侧边的太师椅上头,神情悠然。丫鬟给她上了茶,她自若地接过茶盏,拿杯盖儿捋起茶叶沫子来。
“那贱妾何时来给我敬茶?”秦檀小呷一口,目光止不住地朝外头瞥去。
贺老夫人知道,秦檀问的是方素怜。
老夫人刚想答话,便听得外头的丫鬟通传,说大人与方姨娘一道来了。
丫鬟语罢,秦檀便暗暗想笑:这大婚次日,夫君竟跟着姨娘一起来,真是世间奇闻。贺桢会如此作为,还不是怕自己欺负了他的心上人,忙着撑腰来了。
门前低垂的水花草帘子打了起来,贺桢率先跨入。他穿着身家常的素草色圆领长袍,面色淡淡,向着老夫人躬身行礼。他身后跟着个纤弱女子,穿了身素雅干净的淡紫色衣裙,低垂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