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为寻找金安,我已跑了二十多个寺庙。虽然一无所获,不知是出于理性判断还是直觉感应,我依然固执地认为,我并不是在无水的地方挖掘,金安一定在九华山的寺庙里。
纯净银白的月亮,一点点爬上凤凰松的树顶。淡淡的云层,滤下清纯无力的月光,远处静默的山峦和眼前树竹花草,在月光下,都成了剪影。高大凤凰松的繁茂枝桠,挺拔地伸向夜空,刺破低垂的穹隆,投下伞一样巨大浓黑的墨团。
高山上的夜很静,这静使高山显得凝重威严,久远神秘,这静使微风中流动的空气更为清澈透爽,饱含着树脂的香味。
不知是什么山雀,在绿影幢幢的竹林深处,带着满腔离群的孤独,不停地啼鸣,旅社墙角处,有几只纺织娘、蟋蟀之类的昆虫,也趁机浅吟低唱。
虽然很疲乏,但我并没有马上上床入睡,而是在旅社门口的空地上独自散步,借以排遣连日来心中的郁闷和焦燥。
走着走着,像受到电击般,我猛地停住了脚步。僵立在旅社门口的黑暗里。因为我听到了一声非常熟悉的悠悠回声──“嘘──”
“嘘──”是马礼堂六字诀呼出的第一个字,我急忙竖起耳朵,凝神屏息。“嘘──”又一声传来,像一缕游丝在空气中飘荡,我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兴奋地争先恐后地张开了耳朵,心脏在停跳僵立片刻后,又开始狂跳起来。“嘘──”又一声传来,像美丽的快乐音符震荡耳膜,“嘘──嘘──嘘──”像快乐的舞蹈,像生命的跳跃,像我心脏的快速搏动!
“金安!”我的血液直往头上涌,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速奔了过去。我终于在凤凰松阴影处,看到了金安熟悉的身影──他正在练六字诀气功。
“金安──”我欣喜若狂,热泪盈眶地跑到金安面前。金安收回正伸展的练功手臂,半僵在一片茫然的空白中,做梦似地看着我,眼中也泪光闪烁。
我不顾一切地向他冲去,一头扎在他怀里,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奔泄出来。我毫不掩饰地畅快淋漓地大哭起来,像面对一个最亲的亲人,把多少年的委屈、痛苦、失落,全部一古脑通过泪水倾泄了出来。
他无声地拥着我,像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来,等我哭声渐小时,他似乎终于从梦中醒来,匝摸回味出了一些子丑寅卯。他捧起我沾满泪水的脸,开始狂吻我,连同我又苦又涩又咸的泪水,统统吻进了他嘴里。
凤凰松的松叶在晚风中发出轻轻喧嚣,山雀又在耳边鸣叫起来,声调却变得欢快又深沉,像佛祖慈悲的声音,又像上帝善良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都冷静下来,他才告诉我,这几天他的经历。
两天前,他来到慧居寺,见到慧禅法师,把自己遭遇统统说了出来,慧禅法师同意收他为徒。现在他已是慧居寺一个没有正式注册的和尚。
“你为什么要出家?”我问。
“不说你也明白。”他低下头,脸上写着沉重和无奈。
“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不会嫁给你?”我问。
“我配不上你,我们条件悬殊太大,而且我也没有资格去寻找爱情。”他答,眼中闪着雾一般东西,“北岛有句诗,‘在这个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个人’。你找我这样的人,是想做个英雄呢,还是想做个人?在这个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问得很好,金安。”我突然开心地微笑了,离开他的怀抱,向前挪了一步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找你是为了做个人,内心平衡的人,能活下去的人。”我语调突然高昂激动起来:
“你只看见一个人从窗口笑容可掬地探出健康的脸盘,你可能想不到这个人的腿是截肢的。你只看见我外表的一些条件,你却想不到我心灵深处无以申说的苦闷和寂寞。我早已打算同你结婚,从你告诉我你奋斗目标的那个晚上,我便有了这个打算。我以为,只有找你这样的人,才能使我的灵魂得以舒展,得以解脱,得以平衡。”
“可那不是爱情,是同情,我并不是你的理想。”金安说,眼中那雾一般的东西,更浓更深了。
“……”我一时无言以对。
“有人说,同情是甲板上的爱情,船一到岸,便随之消失了。”金安语调中有一种明显的能察觉到的痛苦。
“不仅仅是同情,金安!”我思考了一下说,“我对你的感情,是超越和凌驾在爱情之上的,一种近乎畸形的疯狂的爱,像亲人般的爱。这不正是你需要的吗?你现在需要有人真诚无私地关心你、照顾你、帮助你,你难道不需要我这种亲人般毫不保留的奉献吗?是的,你不是我最初的理想,我的初衷,但你是我现在的理想,现在唯一的理想!”
这发自肺腑的声音,一定震撼了金安那困惑忧疑的心灵,只见他眼中愁雾,被心底放射出的一种光辉驱散了。脸上绽出孩子般生动的笑容,一股幸福的泪水,涌上他眼眶,他又一次把我紧紧拥在怀中。
那一刻,我感到无限满足。在道德上,我有一种自我完美高尚的感觉,我并没有对金安说假话,我对他决不仅是同情,的确是一种奇特的爱情。一种能使两个生命合二为一,重新绽放的那种健康的爱情。
“池梅,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