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氏将眼前的杯子推到庒琂面前,示意她自个儿斟酒。
庒琂依从,斟酒,举杯,略表示敬意,闭眼干了。
这杯金纸醉,烈得撕喉,从嘴里咽下,如吞一条火龙,由喉咙燃烧至胃间,扩至五脏六腑。
一杯下去,浑身烫热,眼前景物竟眩晕倒转,不知方位了。
庒琂咳了两声,用袖子擦拭嘴角,怯意道:“太太恕罪,我不会喝。”
曹氏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通街邻居都被我喝倒了。你呢,就这点出息,我们二丫头三丫头可比你强多了。”
庒琂不敢回嘴,闷住气,使劲咽口水,想化解掉口中的清苦。
曹氏道:“你的罪孽,怕吃完我酒窖里的金纸醉也消不去。”说着便哀叹,悲伤,眼泪流了下来。
这人在庄府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儿,平日严厉,谁人见到她都怕的,只有她看人哭,谁敢看她哭?如今,这人在自己面前哭了流泪了,奇特呀。庒琂心中掀起一阵畅快。按平日,这种时候,庒琂得出口说几句宽慰的话,此刻,别谈说几句,就是说一句也嫌多,半句更不愿出。
静静地听她抽泣,也静静的看她喝酒。
庒琂想:喝吧!喝醉最好,醉死在这里,自己便能逃脱了。
然而,曹氏的酒量真真厉害,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连坛子都举起来了。来时,见她两颊泛红,急酒之后,如今是涨紫深红,跟院子里开放的玫瑰花似的。
终究,庒琂忍不住说一句:“太太少喝点。”
曹氏听了,咽下一口酒,再“呸”出声来,道:“别装了,我知晓你此刻恨毒了我。日后你也会恨毒了我。对我这般温柔,好是违心。我知道呀,狐妖百媚,最会攻人心境。仙姑说的没错,妖孽不除,我府内难安。我问你,是你自个儿走,还是我公告全府?让全府欢送你走?”
庒琂心里暗笑,古有“杯酒释兵权”,还有“鸿门宴”之说;曹氏这一招,与其不出左右呀。
曹氏又道:“你若留下,日后你我相见,便不会自在了。说冤家事小,仇人当定了,你可愿与我为敌?”
庒琂眼泪一掉,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道:“太太,我真是冤枉的。我怎会是狐妖呢?我是活生生的人呀!”
曹氏啐道:“这么说,你骂我胡言乱语?你小瞧我的酒量了?拐弯抹角说我醉了?”
庒琂道:“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
曹氏哼地转开头脸。
庒琂凄楚道:“太太想让我走,我可以走。但是,能容我再住几日,报答报答老太太、报答太太收留之恩呢?”
曹氏笑道:“走都走了,还谈什么恩情,世上有恩情,仇恨亦是相连相接。何苦为难你我?再说,我一日日见你,实在胀目。”
这话坦荡,难得呀!是呀,北府不待见自己,症结在这儿,是曹氏怨恨她!
庒琂凄然地笑道:“敢问太太,你为何对我有那样深的成见?进府一年来,我不曾做对不起太太的事儿。请太太告知我一二,我好走得舒心。”
曹氏道:“何止对不起,半边天下都被你耗进去了。你想走得舒心,怎不想你给我留下一颗烂都泥里的心呢!”
庒琂惊愕。
曹氏望住她,泪眼迷糊,显得越发闪亮,又道:“我一把年纪跟你这小丫头片子说这些,免不得掉格儿,失了身份。但是,心里不痛快不是?你休想小瞧我。跟你说,那是瞧在老太太的面子上,西府太太我还不愿意放在心上呢!亏你还拜她做家人,看看吧,她们西府还留不留你?”
庒琂恨极了,却抿笑道:“留不留又有何关系,横竖算来,我也不是庄府什么人。顶多是个过客。”
曹氏道:“是么?过客?也只有你自己才把自己当过客!我不想多跟你讲了。”
庒琂明白,曹氏心中的怨恨,想说的恶毒话已泄完。
庒琂也不想跟她再费口舌了,于是道:“让我走可以,那就请太太将三喜还给我。”
曹氏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哭了。
庒琂冷冷地看着她,想等她笑完哭完给个答案。
谁知曹氏哭笑之后,醉倒了,倒下之前,还对外头的贵圆、玉圆呼唤,说了这样一句话:“去!把没舌头的还给她!”
没舌头的?什么意思?贵圆说有个丫头被二老爷剪掉舌头,难道是三喜?
可惜,曹氏倒下晕睡,没能问得真切,而贵圆、玉圆来,她们也没回复她。那两人忙乎着将曹氏抬扶回卧内呢!
这个时候逃离是个好机会,但是庒琂寸步不离,仍然坐在此处。坐等关于三喜的答案。
贵圆和玉圆服侍曹氏睡下才走出来。
出来后,贵圆对庒琂说:“夜深了,我们收拾了个屋子,姑娘随我来吧!”
想必,这不是曹氏安排的吧?庒琂疑惑。
庒琂问:“太太留我?”没等贵圆回复,庒琂起身,想冲进曹氏卧内。她想,曹氏醉倒还安排自己留下,那必定还有意识的,所以,一定要问清楚三喜怎么样了。
然而贵圆死死拉住庒琂,道:“太太睡了,姑娘随我来吧!”
庒琂恶狠狠瞪住贵圆,道:“太太赶我离开庄府,我想即刻就走。姐姐何须留我。若是太太留我,为何还赶我走?无论走留,请姐姐告诉我,三喜怎么样了?姐姐说二老爷生气剪掉一个丫头的舌头,没舌头的人是不是三喜?求姐姐跟我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