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日头西斜,范弘道要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大兴县南城分署,便告辞了朱郡主,朝崇文门而去。在路上范弘道愁眉不展,心事重重。
李小娘子作为贴身护卫此时当然紧紧跟随在左右,见状就问道:“范先生为何如此焦虑?就算当初面对那些御史尚书老爷时也没这样过。”
范弘道叹道:“莫名被两路人马这样请托,而且两边还非此即彼互不相同,几乎无所适从,怎能不烦心?”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小娘子如今对范弘道也是非常熟悉了,便又答话道:“其实归根结底的说,还是因为范先生你内心有所求,所以才会烦恼吧?”
范弘道仿佛被这句话点醒了,“对!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如果能帮忙别人出任礼部尚书,那三年后会试时说不定很有丰厚回报,对任何一个读书人来说这都是无法拒绝的诱惑。无欲则刚,有了yù_wàng就会有烦恼,故而范弘道的烦恼在本质上就是,担心自己做出错误选择,然后白白丧失机会。
“那又应该帮助哪边?”范弘道下意识自言自语说。
李小娘子忍不住笑道:“范先生怎么今天如此糊涂?人家不都是找你向申阁老说项么,又不是让你选人,你只管把两边人选都对申阁老讲,而后自有申阁老判断,你又何必操什么心?”
范弘道拍了拍头,不得不说他现在心态有些膨胀了,险些迷失在自己的幻影里,礼部尚书人选也是他能操心的?
别人可以礼节性吹捧自己,夸大自己的影响力,但自己却万万不可当真,如果把这些拔高吹捧视为常态,最后必将成为笑话。
别人的真正目的,大概也就是通过“功臣”的嘴传个话,如果申首辅对某人有兴趣自然会召见,并不需要他范弘道做出决定。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当个传话的人就好,想太多都是自寻烦恼!
不过从本心讲,范弘道对单纯传话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没多大兴趣,也懒得跑腿。他决定,再找个外包。
傍晚回到分署,因为旷工,范弘道被申用懋喊去训斥了一刻钟。范弘道解释说:“有两个不得不见的朋友,想谋取礼部尚书的这个官位,请我去参详参详。”
申大公子心情很复杂,酸水又开始往外冒——居然有人为此找范弘道,那怎么就没人来找他?他父亲难道不是内阁首辅?难道范弘道比他申大公子分量还重?
范弘道与申大公子打了这么久交道,很能琢磨申大公子的心态,当即又道:“其实他们找我,也是托我向堂尊你带个话,请堂尊在阁老面前美言一二。”
这句的潜台词就是:归根结底还是你申大公子厉害!于是申用懋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原来别人找范弘道的目的还是自己,自己就是比范弘道重要。
范弘道轻轻松松将“捎话”的任务转包了出去,不用自己再跑腿去申府折腾,何乐而不为?然后就优哉游哉回了官舍。
及到次日,“身负重任”的申大公子回了趟家,将于慎行和朱赓两项请托转达给父亲申时行。申首辅闻言便呵斥道:“你管这种闲事做什么?”
虽然六部尚书理论上是靠公推荐举制度选出,并上奏天子批准,表面上与内阁关系不大。但自从内阁权力扩张以来,内阁大学士对外朝尚书的人选也有了很大的影响力,天子批不批准尚书人选一般会征询首辅意见。
故而就这几天,申阁老从各种渠道已经收到不少人情请托,全都有与礼部尚书这个官位有关系。不料今天自家儿子专门回家,也是为此而来。
再仔细想想也并不奇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有意竞争礼部尚书的人谁不是使尽手段?
遭受父亲大人呵斥,申大公子只觉自讨没趣,行个礼就要退下,走之前随口道:“只是范弘道托我来传个话而已。”
“慢着!”申首辅叫住了自家儿子,稍加思索后又道:“你是说,这是范弘道请你来递话的?若是如此,你让范弘道尽快来见我!”
申大公子又不平衡了,愤愤的想道:他自己传句话,父亲大人完全不当回事;但听说是范弘道传话,父亲大人就如此重视,到底谁才是亲儿子?
等申大公子回了分署告诉范弘道,却让范弘道也很惊诧。在他想来,把于慎行和朱赓两人的心意传到申首辅耳朵里,就算完成任务了,可是申首辅召见自己又有何用?
抱着这点疑惑,范弘道只好又辛苦进了内城,前往西城申府拜见首辅。正好明天要去内书堂上课,从申府出来随便找个旅舍睡一夜,起来直接去宫里了,不用内城外城的来回跑。
没有过多客套,老首辅当头就问:“你觉得,于詹事和朱侍郎两人,谁更合适?”范弘道愣住了,没明白申首辅的意思,更合适是什么意思?
申时行见范弘道没反应,又开口问:“老夫要问你,此二人谁来做礼部尚书更合适?不是你将此二人推荐到老夫这里的吗?”
范弘道继续愣住,因为实在难以置信!申首辅居然询问自己的意见,难道他范弘道说了就同意吗?那可是礼部尚书,而他范弘道只是个小监生!
“这个,这个,在下也不知道。”向来能言善辩的范弘道这会儿像是哑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