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叶闻言良久,便将手中酒杯放于桌上,复朝赵良嗣拱手道:“修撰既有吩咐,下官自当照办。但以下官想来,只恐此事未必便会奏效。何以故?正如修撰所言,下官曾跟随得耶律大石将近一载,其性情下官也曾知晓几分。天祚帝既为辽君,耶律大石又曾为辽臣,彼又安肯背上弑君之名,为天下人所耻笑?如今耶律大石费尽苦心引得天祚帝东来,我军又临时反悔,不肯前去迎去。于耶律大石而言,又当如何?唯有待到金人入得南京道,便好言抚慰天祚帝,再寻得良机以纵之。正如前言,耶律达鲁此贼深为天祚帝所器重,耶律大石既然不肯得罪天祚帝,又如何向其心腹重臣下手?若勉力为之,事后必为天祚帝所忌恨!”
停得一停,王叶又开口道:“此次我军食言,便已经陷耶律大石于尴尬境地,彼即便奉命,心中亦必有几分怨恨。何况如今又要求取天祚帝麾下重臣?此事于其无利有害,彼又安肯如此行事?故此以下官料之,此事必定不谐。”
前次才坑了耶律大石一把,故此才有得赵良嗣方才那一跪。有得如此铺垫,赵良嗣方敢出言求取耶律大石出手,然则听得王叶所言,赵良嗣也心知此事必定无望。
然则自己为了报仇已经苦等了十三年,这十三年来自己虽然锦衣玉食,犹自度日如年,未曾又一刻将此仇恨放下。
眼见着大仇便可得报,赵良嗣又岂肯放手?
只如今自己境地实在颇为尴尬。
若要报仇,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自然迎取天祚帝南来,如此耶律达鲁转眼便可到手。
若如此行事,只此事实在有风险,若果金人得知天祚帝已为宋人所得,必定引兵南下,两国兵锋一交,断无和解可能,如此必定陷恩帅于险地。
若不如此行事,宋人大军不去迎接,耶律大石也必不肯遣人送来,自己便只能怪眼看着生死仇人在数百里外逍遥快活,遑论报仇了。
一边是宣帅大恩,一边是生死大仇,赵良嗣实难抉择。
心中苦闷之下,这货尚且不用王叶相劝,便也自顾自地喝起了闷酒来。
这也是王叶的特色,一向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当初既然是赵良嗣阻止了此事,便当设计让这货再去挽回此事。
只这情形实在好笑,当初王叶欲要灌这货不得,便不得不自己灌自己,方好借着酒劲吹牛,以引得这货入套。
如今这货入了套,情形便反了过来,王叶只低头吃菜,赵良嗣这货自己灌自己。
又过得许久,赵良嗣已是微醺,心中终于有得决断。
金人察觉天祚帝南来之事只是可能,而耶律大石不肯将耶律达鲁送来却是必然。
一个是可能,一个是必然,自然而然便是复仇之心占了上风。
只即便如此,犹自头痛!
自己好不容易说服得宣帅放弃前去迎取天祚帝,只一夜之隔便要反口,如此又让自己情何以堪?
即便自己能拉下脸来,将说出来的话吞回去,只又当如何开口相劝?
论点可以改,论据却没法改,当初郭药师劝说宣帅迎取天祚帝的几个理由都已为自己所驳倒。
王叶看了看这货痛苦的样子,心中直笑。放心吧,老子早有后手,不仅要让你反口,即便连反口的理由都给你设计好了。
当下王叶便起身道:“夜色已深。若是修撰有意,何妨明晚再相聚一番。”
赵良嗣闻言放下手中酒杯,睁开醉眼看了看窗外,也知已到散席之时,当下便站起身来,拉了拉窗边的绳索。
此绳索却与一楼柜台相连,闻听得铃铛响起,便知贵客有事吩咐,自有茶饭博士前来听候吩咐。
当下茶饭博士于门外请示得一声后,方才推门入来,朝二人行礼后,便叉手站于门前,开口道:“未知贵客有何吩咐?”
王叶便开口道:“酒足饭饱,正欲离去,只不知今夜饭钱几何?”
原来是要结账!茶饭博士便开口道:“承惠三十贯。只既然是修撰前来,我家主人曾有吩咐,但凡帅府官人前来,只以八折计之。故此只需二十四贯便可。”
赵良嗣便开口道:“且记于宣帅账上。”
茶饭博士点头应下,复行得一礼,便欲要退去。
王叶却赶紧开口道:“博士且慢!”
茶饭博士回转身来,又是行了一个礼,这才开口道:“贵客有何吩咐?”
王叶稍一犹豫,便开口道:“且将账目改成五十贯,其余二十六贯,呵呵……”
虚开发票中饱私囊,可是后世赵家人常用手段。后世王叶虽然未曾入得赵姓,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等事情小儿科而已。
这王承旨竟然贪财如此!此等小事,赵良嗣也懒得理会,只当做未曾听得,举目但看窗外。
茶饭博士闻言一怔,自己干这一行已经几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
当下茶饭博士犹豫良久,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道:“贵客恕罪!小店经营上百年,但以诚信二字为本,从未有过此等事体。”
王叶闻言便冷哼了一声,将身上腰牌丢了过来,但以官势压人:“本官也是帅府官员。”
如此行事实在太过无赖,若是平日,赵良嗣见得此状必定开口呵斥。唯有今日这王承旨将仇人消息透露于自己,也算于自己有大恩,故此赵良嗣继续抬头看天,却又不声不响地移开了几步,实在丢不起这人。
茶饭博士接过腰牌看过,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