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食渴饮,晓行夜寝,如此这般,直至两日后申酉交替,五鹿浑一行五人方至宋楼所在——此一处,名唤“蜿虹”;风烟匝地,车马如龙,确是钜燕境内另一个大好去处。
五鹿浑初一入城,泥丸宫不由一清,放眼左右觑个两觑,心下掂掇掂掇,暗觉这虹霓蜿蜒之地,单论繁华热闹,倒也不输苏城。
诸人走走停停,前后左右瞧个不住,全然不顾容欢面上急煎煎情态;牵马徐行盏茶功夫,身前已见一处宅子,端的是高门大户,碧瓦朱甍。门前狮子立爪,门上兽环狰狞,打眼一瞧,气派非常;门边端立四名看门武人,个个皆是额阔颧高、虎眼熊腰,连鬓钢须、根根倒抓,身皆怀抱一柄泼风牛耳刀,显得极是凶神恶煞,生人勿进。
容欢初一现身,门前武人早有觉察,躬身齐声,直冲容欢问了个安。通禀不消片刻,朱门已见大开,内里若干小厮相拥而至,喜笑颜开,嘘寒问暖,七手八脚接了诸人行裹。引路的引路,牵马的牵马,打扇的打扇,献茶的献茶,直将容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结结实实,水泼难入。
闻人战见状,附耳轻往胥留留身侧一探,朱唇一抿,吃吃笑道:“胥姐姐,瞧这宋楼公子,好大的少爷派头!这般架势,怕是连咱们那两位皇子都得连番惊叹,望尘莫及。”
胥留留闻声,这方抬眼一扫容欢背影,口内啧啧两声,暗里不由得叹口长气。
几人入得宅内,方查别有洞天:花路亭台,鹅颈相连;风轩松窗,委宛相通。四围莫不是兰花芝草、古柏长松;眼帘全不过巍巍画栋、曲曲雕栏。行半柱香,过一依山傍水翡翠玲珑小吊楼,再经一池,步二桥,垂臂可收游鳞,探掌可摆秀荷,疾行共耗少半柱香,这方得以入了正堂。
初一入内,四名外人便为这屋内摆设小小吃个惊唬:玳瑁梁、碧玉墙、水晶帘、琉璃障、沉香椅、紫檀几。样样物什,皆见名贵。
闻人战咋舌鼓腮,目珠滴溜转个不停,失神半刻,再抬眉时,正见六名丫鬟在前,两位老妇在后,不紧不慢,翩然自后堂行了进来。
在前的几名丫鬟,约莫皆是豆蔻,环肥燕瘦,各擅其美;浓妆淡抹,各极其妙。
在后的两名老妇,瞧着俱在花甲年纪。边侧的一位,形容颇是出奇——眉眼倒挂,脸肉尽削,腰间系个飞鱼袋,瞧着隐隐有些个杀气;正中的一位,则是珠挡玉佩,翠襦锦衾,单手执一玉柄麈尾,落落取座,徐徐轻摇,打眼一瞧,便是雍容之中,添了三分出尘气度。
容欢见状,心虚不过,连连吞了十几口唾沫,后则急火火上前,顿首不迭,口内恭声唤道:“久隔慈颜,不肖孙儿给祖母请安。”
入座老妇唇角微抬,面上仍是端庄威严,口齿一开,缓声应道:“既知不肖,还不速速退在一边?”
容欢闻声,不由讪讪,起身拱手,低应一声“谢过祖母”,挑眉再往另一老妇身前一觑,轻声再道:“况老,欢儿回来了。”言罢,自往胥留留处递个眼风,塌肩低首,退至一旁。
闻人战见状,再往四下环顾两回,轻手蹑脚暗暗蹭至容欢身前,吞口香唾,声不可闻,“我说泥鳅,端坐正位那名老者,便是掌事多年、手眼通天的宋楼奶奶秦樱?”
容欢闻声,立掌一半,侧颊嚼舌,“岂敢直呼祖母名讳!”
一言方落,闻人战已是吐吐舌头,娇笑一声,后则踮脚向上,轻声再询,“那立于你祖母一旁的,又是哪个?”
容欢唇角一抿,掩口应道:“那一位,名唤况行恭,乃是祖母栉工,常伴祖母身侧,形影难离。说是栉工,在这宅子上,却也无人敢将其当了仆从看待,连我这宋楼公子,也是要尊其一声‘况老’。”
闻人战一听,目珠又是滴溜乱转,脖颈一低,自顾自喃喃低声,“挂个飞鱼袋的栉工,也是蹊跷。”
不待容欢接言,诸人已听得宋楼奶奶朗声一笑,洪音迎道:“如今江湖,豪杰竞起。可叹老拙闭门日久,虽见诸位气象英雄,却也识不得好汉,叫不出高名,惭愧之至,汗颜之尤。”
堂下几人闻言,怎不解意,对视一面,后则恭恭敬敬上前,依序报上家门,拱手问安。
待得胥留留上前之时,其朱唇方开,不及有言,已见宋楼奶奶身子前倾,送掌往那况行恭臂上一搭,稍一着力,一个腾身,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奔在前头,探掌一拢,轻将胥留留两手包在膺前,后则长喟一回,悠悠叹道:“祖母日盼夜盼,今儿个终是将孙媳等了来……”
胥留留耳郭一抖,肩头一颤,抬眉正面秦樱,见其蔼蔼,感其恳恳,一时无言,推脱不下,面上好一番青白赤红。眨眉之间,忆及咸朋山庄恶事,胥留留心内不免又是一阵哀恸,鼻内一酸,柔声轻道:“留留……谢过宋楼奶奶相助之恩!”
秦樱见状,稍一使力,再往胥留留掌背按了一按,静默片刻,摇眉自道:“容胥两家,当为一体,你这孩子,又何需同祖母这般客套?”
胥留留两目噙泪,徐徐退个两步,两掌任由秦樱攥着,身子却是一低,伏拜一回,颇见恭敬。
“祖母先寄鸿音,又附厚资,雪中送炭,相助三番。留留……再谢!”
秦樱目华一黯,稍见失神,口唇浅开,自顾自苦笑应道:“宋楼不过献芹负日,聊表微意。只怪世风浇漓,人心不古,亲家翁一世英雄,终躲不得众口铄金、人唾如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