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这一场,雪浪大师怕是要输。”突然,张太岳头中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陈浮生心中暗自点头,张太岳的说法没错,可惜了雪浪的佛学造诣,如果他开始修行,只怕瞬间就能连开四识,拥有类似道门凝煞的境界。
看着不解众人,张太岳提点道:“历史上佛道两家进行过不少辩论,佛门胜多败少,这其中绝对不是因为佛家思想要比道门强上太多,只能说各有千秋罢了,所以其中必然有着更深层的原因。”
“一般来说那些达官显贵要更加
喜欢道门,但是中下层的苦力百姓则普遍信奉释家,佛是黄金道如玉,道家要旨尽在于逍遥二字,然而逍遥出世却不是普通人玩得起来,佛家的前世今生、转世轮回却给了众人一个希望,今生苦难,来世享福。所以道经可以用阳春白雪形容,五千字《道德经》就把道理说尽,只有读书人才能领会微言大义,释家虽然不是下里巴人,但说理极有想法,就算是没有多少文化的普通民众,也可以理解。所以这些辩论,道士未必说不过佛门,只不过他们所说的许多东西,别人不能完全理解,自然就有些吃亏。”
顿了一顿,张太岳也是一脸可惜道:“只不过这一次,这个三淮和尚看起来也犯了同样的毛病,他的意思自然不是创造万物,不过人家就抓住他的话语,虽然手法有些卑鄙,不过效果很好,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啊!”
人群终于安静下来,这一次雪浪开始问话。
“我听说,您精通数学?”
“我有一本翻译的《几何原本》,如果法师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利玛窦耸耸肩,随意答道。
雪浪再次提问:“我还听过您在于天文上有着很深的造诣,曾经准确地预言了一次日蚀的时间,不知是否正确?”
“确有此事。”
“很好,那么我想请问您……”雪浪点点头,露出了目的所在,“那么,当你看到太阳和月亮的时候,请问利先生是升到天上去了呢,还是那些星宿下降到你的眼前?”
“两者都不是,当我们看见一个东西的时候,我们就在自己的心里形成它的影像,当我们想要谈论我们所看到的东西时,或想到它时,我们就把贮存在我们记忆中的这件东西的影像取出来。”利玛窦回复道。
雪浪合掌起身:“大善!也就是说,你已经在心中创造了一个新太阳、一个新月亮,用同样的办法还可以创造任何别的东西,不仅仅是我佛门,有一位儒家的大师这样说过……”
雪浪轻轻吟出一段话:“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先生说‘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与我心亦何相关?
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这不是阳明心学吗?”今天一直没有说话的叶信开口道,就算他对于佛道两家不怎么了解,但是《传习录》总不会用错的。”
“不错,”张太岳点点头,“这位雪浪大师不单局限于华严宗,显然对于法相宗以及禅宗都有着极深的了解,释家无论流派如何,甚至儒释道三家大抵不会脱离一个宗旨,那就是“心”。更何况王阳明年轻的时候受到禅宗影响极深,他的学说与雪浪大师自然有着共通之处。”
“不,不,不!不是这样!”利玛窦连说四声,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这才开口,“我们心里形成的影像,那是太阳和月亮在心里的影子,而不是实物本身,在座的大家明白实物和影像之间有着多么大的差别。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见过太阳或月亮,他就不可能在心里形成太阳或月亮的形象,更不要说实际上创造太阳和月亮了。如果我在一面镜子里看见了太阳或月亮的影像,就说镜子创造了月亮和太阳,那不是太糊涂了吗?”
陈浮生摇摇头,这个利玛窦显然对于佛门的经典没有什么了解,居然连法身、报身、化身的区别都不清除,就来这里大放厥词。
而且他这一番话虽然看似有理有据,但是陈浮生已经敏锐感觉到了对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偷偷换了概念,把雪浪说到的太阳和月亮这一对概念,转化为太阳和月亮在心里的影子,并用心中的影子和实物之间的差别,说明心中的影子和镜子的影像一致,从而论证镜子创造月亮和太阳的说法错误。
但是对于心的作用却是绝口不提。
“看起来,这个所谓的天主教虽然宣扬天主造物,但是却是强调了万事万物是客观存在,而不受心的影响而变化。”一旁的张太岳则是若有所思,“看来这双方从根底上就截然不同,这一次真是鸡同鸭讲,牛头对不上马嘴。”
“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不仅是禅宗精髓,更影响了儒释道三家诸多流派,利玛窦不清楚这一点儿,就开口反驳,和张太岳所说的“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确实没有什么两样。
“利玛窦,此贼当诛!”陈浮生在心中想道,否则,这样的思想宣扬开来,修行的根基就彻底被毁了,再也没有道心的说法。
雪浪果然激动起来,连走七步,张口就要反驳。
利玛窦并不接纳,眼见一场吵闹又要发生,之前压阵那位刑部侍郎再次出面将两人分割开来。
雪浪显然失去了与之辩论的兴趣,返回到自己的跟随者之中,静静坐下,不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