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抹了抹嘴角的汤水,这种叫做“面条”的食物虽然好吃,但唐人却从不让他一次吃个饱。
说来也奇怪,在木鹿城做总督的时候,每天身前身后跟着大批的仆人和奴隶伺候,但身体情况却很糟糕。现在做了俘虏,每日只管吃喝拉撒睡,身体反而好转了,面色虽然失神,颓唐,可比起从前却是红润了许多。
“阿巴斯,丞相要见你!”
阿巴斯不会汉话,与其交流需要随时随地有翻译跟着。
但这个翻译是来自昏陀多的波斯人,自然对他不会有好脸色,说话也很不客气,甚至很多时候会夹着羞辱的词句。
不过,有秦晋在的时候,波斯人还是收敛了不少,只有语气硬邦邦的。
毕竟曾经是大食的王族又是统领一方的诸侯,现在成了落了架的鸟,底子总归还会剩下几分。所以,尽管阿巴斯会被身边负责监视的各种人有意无意的怠慢,甚或是羞辱,但在秦晋面前,总要摆出曾经有过的那点气势。
说到底,这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成为了俘虏,成为了阶下囚,余下的人生便只能是生不如死,一切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阿巴斯看着秦晋,神情变得有些复杂,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唐朝的丞相居然这么年轻,看起来也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
“尊贵的大唐丞相,什么时候能让我见一见伊普拉辛?”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侄子伊普拉辛。
由于阿巴斯子嗣稀少,长成人的,屈指可数,能够加以栽培的竟一个没有。所以,他对伊普拉辛这个侄子极其看重,从小就带在身边,并亲自教育。
两个人虽然不是父子,但却胜似父子。
在被俘之初,阿巴斯就听过许多人说起伊普拉辛的下落,有人说伊普拉辛被斩断了两脚,卖给演马戏的当怪物,也有人说伊普拉辛在成为俘虏不久之后就被杀掉了。总之,都是些让人听起来心惊肉跳的消息。
为了加以证实,阿巴斯甚至几次向秦晋问询,希望得到侄子的确切消息。不过,秦晋每次都只是寥寥数语一带而过,让他听的实在忐忑。
而且,秦晋所言更是令阿巴斯觉得那是谎话,伊普拉辛怎么可能在天竺带兵呢?
就算再心胸宽广的人,也不可能容许敌国的王族子嗣俘虏成为带兵的将军吧?
秦晋知道自己怎么说,这个老家伙都不会相信,只认为是在欺骗他,便只有苦笑道:
“不如这样,你可以从俘虏中挑选几个昔日信得过随从,让他们亲自去天竺一趟,见见伊普拉辛,就知道秦某所言非虚了!”
“这……这这……”
阿巴斯踟躇着,思考着秦晋的建议究竟有几分可行性,但他没有别的办法,最终只能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就如丞相所说,挑几个人到天竺去一趟,顺便给伊普拉辛带点,带点……”
至于想给侄子带些什么,阿巴斯一时间竟木然半晌,没想到究竟应该给他带些什么。
秦晋爽快的一挥手,笑道:
“不急,明日先选随从,一晚上的功夫,足够了,需要什么,直接让侍从报备上去,只要有的,无一不满足!”
阿巴斯眼圈有点翻红,对秦晋再三感谢,只不过拘谨和落魄中仍旧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傲慢。
秦晋本想离开,军中还有大把的公务等着他了解和考虑,哪有时间陪这老头子扯闲话呢?
但阿巴斯见到秦晋以后,显然不想就这么让他离开,竟拦在秦晋面前,邀请他到帐篷里喝茶。
喝茶也是神武军给予阿巴斯的优厚待遇之一。虽然,大食人没有喝茶的习惯,但这种雅致又昂贵的饮品,他喝了几口之后,便再也离不开了。
只可惜,所有的食物饮水都是限量供应的,阿巴斯今日的配额早就用完了。
秦晋落座后,尴尬的看着面前空空的茶碗,只得命人取来热水和清茶,不片刻功夫,整个帐篷里就清香四溢。
“请吧!”
秦晋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只等着喝完面前的这碗茶就起身告辞,他虽然礼遇优厚阿巴斯,但也不意味着处处容让。
不过,出人意料的,阿巴斯居然提起了戈尔干的战事。
“戈尔干是个弹丸之地,从波斯帝国时期,就从来没有发生过大战,不知丞相何以选择与大食争夺这里呢?”
秦晋呵呵一笑,便道:
“唐兵西征,不在攻城略地,只在杀人伏心!”
这话说的言简意赅,波斯的翻译通晓汉话,但翻译成大食话的时候不免有些词不达意,是以阿巴斯愣怔了一阵才得以明白过来,同时干涸的眼睛里略过一丝暗淡。
当然,在这暗淡背后隐藏的是不服输的本心,他只认为自己的失败是因为年老体衰,和阿巴斯王朝的将军们在大战结束之后迅速的腐化,以至于被昔日的手下败将打的大败。
这是不能被原谅的,阿巴斯每每午夜梦回,不止一次的假设,如果自己年轻十岁,便定然不会让唐兵越过呼罗珊的边界一步。
只可惜,假设终究只能是假设,现在自己是唐人的阶下囚,就连精心培养多年的侄子,也是对方的阶下囚。
这时,秦晋突然说出的一句话令他浑身一颤。
“阁下可愿意到长安养病呢?”
长安是唐朝的都城,距离呼罗珊隔着千山万水,如果自己被唐人送到长安去,此生就再也别想回到大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