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
荣妃侧着身子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角落里那盆银霜炭,一对儿杏核也似的眸子,便随着忽明忽暗的炭火,变的捉摸不定。
此时不过刚入深秋,虽是夜色渐渐清冷,但离着宫中正式发放木炭取暖,也还有好一段日子。
不过景仁宫中待产的四名妃子,却得了皇帝的特批,可以提前支用木炭。
原因么……
自然是为了不受限制的,随时随地的演练那求子秘方。
“娘娘,小顺子已经去了。”
女官胡月娥从门外进来,感受了一下屋内的温度,又问道:“时辰差不多了,您看是往后推一推,等小顺子回来再说,还是……”
“不必了。”
荣妃自春凳上起身,将双臂平身开来,那胡月娥忙上前替她宽衣解带,又在落地镜前摆下一张上等的波斯绒毯。
在那绒毯边缘褪去了绣鞋、罗袜,将个好生养的身段坦呈在落地镜中,荣妃审视的目光,便习惯性落在了水银镜中上偏左的位置。
那部分映出的,原本该是一团毫无瑕疵的丰硕,可眼下偏有一粒花生米大小的气泡,顽固的盘踞其上,让那绝美的景致大打折扣。
没办法,这年头的制造工艺毕竟还不够成熟,寸许大的水银镜,如今在市面上都属于限量精品——推而广之,想要制作出一面‘完美屏’的落地镜,自然更是难上加难。
能做落地镜的玻璃,一千块里都未必能有几个,似这般上面只有一个‘坏点’的,已经称得上是个中极品了。
而且这小小的瑕疵,也不是没法子避开。
旁的不说,只消将镜子上下对调,让那气泡处在膝盖部位,就不会显得这般碍眼了。
胡月娥等宫女,也都是这般建议的。
但荣妃却执意不肯,非但把那瑕疵摆在了上面,每次还非要让它映在自己胸口中央。
当初搬入景仁宫的时候,皇帝赐下了四面镜子,首先赶过去的就是荣妃,而她当时一眼就相中了,其中唯一一面没有瑕疵的‘完美屏’。
然而那面镜子,最后却落到了贤德妃贾元春哪里。
若是皇帝的意思,也还罢了。
若是贾元春极力争抢,也还罢了。
偏两者皆未有只言片语传出,荣妃却使尽了浑身解数,甚至不惜向那没卵子的东西软语央求……
从那天起,她心里就多了一枚刺儿。
而这镜子上的气泡,在她看来就是那枚刺的倒影,若是不能将之连根拔出,再深深扎进别人胸膛里,就算想办法遮掩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凝视了那气泡半晌,荣妃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在那绒毯上,演练求子秘方里的各种动作。
她是那般的全神贯注,每一个动作都力求做到极致,以至于短短一刻钟的功夫,身上便镀了一层潮湿的润色。
然而……
“嗯~!”
随着一声闷哼,扳着足踝金鸡独立的荣妃,在绒毯上摔了个前仆后继。
“该死!”
她愤愤的在毯子上捶了两拳,不服输的起身继续挑战,虽说这次并未重蹈覆辙,可那娇憨的身子却似风中浮柳一般摇摇欲坠。
其实要论身体的柔韧性,荣妃未必会输给贾元春,甚至因为年龄优势,还在某些方面小有胜出。
可无奈她平日赖以称雄的先天优势,在这方面却成了难以克服的短板,尤其是某些需要平衡力的姿势,更是让她屡屡受挫。
赌气又勉强演练了一会儿,眼见再这么下去,未必能有什么增益,说不定反而会弄伤自己。
荣妃这才不甘心的停了下来,赌气往春凳上一坐,取了帕子撩开贴身的小衣,狠狠擦拭着汗水,口中恼道:“若耽搁了龙种,我要你们还有何用?!”
其实她以前也曾尝试过,让宫女在一旁负责托举,然而那毕竟不是正路子。
如今这求子秘方也已然被冠上了玄学,所以她也担心万一有人从旁协助,会影响了效果,到时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却说荣妃正在胡乱发泄,就听门口珠帘脆响,紧接着胡月娥又走了进来,禀报道:“娘娘,小顺子回来了。”
“回来了?”
荣妃猛地自春凳上起身,摁住那山峦跌宕的小衣,急道:“怎得去了这么久,可曾有什么收获?!”
“奴婢还没来得及问。”
胡月娥稍一迟疑,又补了句:“不过瞧他样子,似是出了些意外。”
出了意外?
难道事情败露了?!
可这怎么会呢?!
小顺子平时是最激灵的,又从未见过哪人,怎么会被那人看破身份?!
荣妃心下一颤,刚刚平复下来的小衣,便又风箱似的起伏。
她也顾不得把衣裳重新穿戴整齐,只匆匆裹了件百褶裙,趿拉着绣鞋便到了外间。
“娘娘!”
外面只有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眼见得荣妃自里面迎出来,便苦着脸道:“那孙大人果然并非等闲之辈,只两句话的功夫,就拆穿了奴婢的身份!”
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荣妃愈发的忐忑,莫说是里面的小衣,便连百褶裙都快压不住激烈的心跳了。
那红润的小嘴颤了几颤,才挤出句话来:“他……他莫非曾经见过你?”
“这却不曾。”
小顺子偷眼见她面上没了血色,情知她是误会了什么,忙道:“孙大人虽然看破,奴婢并不是贤德妃的人,却并不知道是娘娘派奴婢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