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张氏兄弟是先做了太平公主的面首,再由太平公主进献给武曌的。武曌对他们二人十分满意,因此对女儿愈发宠信。而事到临头,在那场要了张氏兄弟二人之命的政变中,却也是这个女儿人在其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太平公主一怔,笑得有些勉强:“儿尽力找便是,总不会让阿娘失望的。”
“幺娘何时让阿娘失望过……”武曌闭了闭眼,“但是,我不许。”
“阿娘?”
“我说,我不许。”武曌一手扶上太平公主的肩膀,声音有些喘起来,“当年,即便在定薛绍死罪的时候,你和他的四个儿女,我也还是放过了的。如今我身边只剩下他一个了,你这是要赶尽杀绝吗?”
太平公主的脸色有些撑不住了:“阿娘说这个做什么?他不过一个奴婢,区区阉奴而已,难道儿堂堂天皇与则天皇帝之女、大唐镇国公主,连处置这样一个玩意儿的权力都没有吗?”
“他是我的人,”在“人”这个字上,武曌尤其加重了语气,同时喘得愈发严重起来,“难道我连偏袒一个心爱之人的权力……都没有了吗?”
“他早就不是你的人了!”太平公主说着抬臂指向李裹儿,“她就是证据,她的背后是谁,阿娘比我更清楚!韦皇后……”
“幺娘!”武曌再支撑不住,倾身靠在太平公主肩上,脸色惨白而泛着铁青,“……我再同你说一次……我不许……我不许任何人动他……你听清了吗?”
“阿娘?”太平公主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伸手扶住武曌,“阿娘,你怎么了?”
武曌毫无反应。感受到武曌身子渐沉,倾压在自己身上,宛如一座巍峨的高山,轰然倾塌一般,太平公主有些发愣。她从来都不曾想过,昔日霸道强悍如雄狮一般的母亲,如今也会如同家猫一样,软绵绵地依偎着。她一直都未把母亲的病重当回事,总本能地以为,过不了多久,母亲终会好起来,再如从前一样。
可眼下,她清楚地明白了,母亲老了,母亲病了,母亲可能再也好不了了。
她支撑着母亲的重量,忽然间想起好久以前,自己一身道袍,伏在母亲膝上,对她撒娇:“阿娘,幺娘不想做女道士。”
当时的母亲扬着下颌,不顾父亲的柔声轻哄,轻笑道:“谁又让你真的去做了?不过是换件衣服,连道观都不必建,你还是住在宫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有阿娘在呢。”
那时父亲十分无奈:“吐蕃使者若是知道了,可不大好呢。”
却听母亲道:“知道了又如何?幺娘是我唯一长大的女儿,也是我大唐现下唯一的公主,怎能远嫁到番邦去?说是出家入道,已经算是给足他们面子了,怎可还委屈幺娘真的出家?九郎舍得,我可舍不得,我的女儿,我说了算。”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是她在依赖母亲,现下还是第一次,母亲如此地依赖自己。
太平公主再也想不了许多,心慌得快要从咽喉中跳出来,她招手让身边的宫人都过来扶着,说话都险些不再连贯:“阿娘……你这是怎么了?你看看我……看着我……阿娘?”
被母亲扶着的肩膀忽然一痛,是母亲收紧了手,太平公主忙道:“阿娘……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了!我不动他,谁也不准动他!阿娘,你听见了吗?阿娘?阿娘!”
太平公主犹在喊叫不止,武曌已经阖上双眼,隐约间松了口气,终于倒地不起。
其他众人都是一愣,萧江沅已经一个箭步奔了过去,刚要为武曌把脉,便被太平公主赤红着双目,盛怒一掀:“你滚开!”
回廊距地面有十数个台阶,萧江沅一时不稳,便从上面滚了下来,右肩撞到石块,狠狠一痛。她的双目有些模糊,浑身的力气都在霎那间散去了。她只能呆呆地匍匐在地上,眼看着昏迷的武曌被太平公主等人簇拥着扶入殿中,却什么都做不了。
只因他是一个宦官,一个无权无势的宦官。
有人将他笨拙却轻柔地扶起来,声音清脆如银铃:“萧郎,你还好吧?”
萧江沅这才稍稍回过神来,看清了扶着自己的是李裹儿,也见到方才的郎君们大都围过来,或担忧或惭愧地看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躬身一礼:“公主不必担心,陛下尚在危急关头,奴婢不会有事的。眼下……眼下还请公主立即回宫,请圣人带着尚药局的两位奉御及四位侍御医一同过来。”恐李裹儿正盼着武曌出事,不肯出力,萧江沅咬咬牙,屈膝跪拜,“恳请公主快快回宫,日后公主若有需要奴婢之处,奴婢必万死不辞!”
李裹儿忙拦住萧江沅:“我去就是了,你不必这样。”
薛崇简正对萧江沅方才只身揽罪又是惊讶又是感激,也拱手道:“我也立即回公主府,把平日里得力的医者都叫过来。方才多谢萧内侍了,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萧内侍尽管差遣便是。”
不等萧江沅道谢自谦,薛崇简已经疏朗一笑,摆了摆手,朝薛崇训和武姓两个弟弟递了个眼色,四兄弟便一同离开了。李裹儿见薛崇简动作这么快,也赶紧把李重福等皇子及两个驸马都叫过来,匆匆拜别。
武延秀早在太平公主驾临之时,便被薛崇简着人抬走了,李隆业也才从刚刚的混乱中醒过神来,悄悄地退下,放风去了。此时此地,便只剩下萧江沅和李隆基两个人。
李隆基一直站在人潮之外,心绪翻涌不止,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