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五里远,刚与官道分离的一条小路转角处,遥遥可见有两盏风灯于夜色中摇曳。
一盏悬在马车之上,一盏被丫鬟提在手中,正帮着车夫查看不慎陷在淤泥中的车轮。
马车陷得极深,车身都是歪斜的。
几番好不容易合力推了出来,可几度又陷了进去。
如此反复,小半个时辰便耽搁了过去。
“太太,这车是越陷越深了,且这天色八成还要落雨的,不如奴婢先——”小仙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一道忽然传来的男子声音重重地打断。
“冯霁雯!”
有人远远地喊道。
车夫和两名丫鬟,并着手中握着一把未撑开的油纸伞的冯霁雯,闻声皆是一愣。
此时四下早已黑透了,又因天色不妙,几乎是见不着行人的。
且这般直呼其名地喊人,还是个男子,竟不知会是何许人也。
冯霁雯正惊惑间,渐有马蹄声入耳。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句喊声。
“冯霁雯!”
同之前那声相比,眼下这声显然更为清晰许多——男子的声音极响亮,又极焦急。
冯霁雯更是一愣。
这声音她听着怎么像是……
“太太,这莫不是大爷的声音的吗?”小茶吃惊地道。
而她话音刚落下不过片刻的功夫,已可见浑浑夜色中,隐约有一人一骑的影子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来人将马赶得极快,连被风鼓起的衣角都几乎要看不清了。
待要顺着官道转往小径之时,更因转弯过于突然而勒马不及,高壮的枣红大马前蹄高高扬起,险些将人掀翻下马!
冯霁雯借着风灯散发的光线望去,只一眼就冒了一身的冷汗出来,是从未见过有人这般冒失,竟连转弯都不知要放缓马速的,而极不容易见马上之人紧拽着缰绳勉强将身形稳住,刚在心中念了句‘万幸’之时,却又见那人陡然弃了手中缰绳,一个翻身,竟就跃下了马背来!
小仙见状忍不住惊呼出声。
而于此时,总算是看清了大步走来之人的面容。
“大爷……”
两名丫鬟连忙行礼。
和珅却恍若未闻一般,径直朝着冯霁雯走去,待将要来到跟前之时,陡然就伸出手来,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臂。
他的动作急而突然,且力道大得惊人,冯霁雯被他这么一拽,脚下直是踉跄了两步,险些就撞上了他的胸前。
手中的油纸伞砸落在脚边,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她愕然发现他脸上丝毫笑意也无,且非是面无表情,而可称得上阴云密布,正如此时头顶的夜空一般令人压抑。
她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样沉着一张脸。
“谁准你走的!”他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沉声质问道。
握着她手臂的手掌也随之越收越紧,似乎怕她就此消失一般。
“我……”冯霁雯尚且反应不过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处,一时不由问道:“你怎么来了?”
且还孤身一人骑着马,腿伤未愈之下,如何能经得起这般颠簸?
“我问是谁准你走的!?”和珅重复问道,声音又陡然拔高了许多。
他这般反常失态,直是将冯霁雯给吓懵了。
小茶见状瞪着眼睛就要上前去,是怕自家大爷伤到自家太太,可她刚要有动作之时,却被小仙给拉住了衣袖,回头去看,只见小仙正冲着她无声摇头。
头顶开始落起了绵绵细雨,夜风又起,寒意阵阵。
和珅锁在冯霁雯脸上的视线一刻也不曾挪动哪怕半寸。
“昨晚之话皆是醉话,我反悔了,我不会答应与你和离!”他语气焦急至极,似乎为了留住她,什么都不顾了,甚至道:“你当我是出尔反尔的小人也好,行径可耻的无赖也罢,总而言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走——你必须跟我回去。”
他说话向来理智圆滑,纵然是与人针锋相对之时,却也不曾说过如此直白贸然的重话。
这在他眼中,是谓蠢笨。
而眼下,他满脑子的精明似乎都派不上用场了,他甚至觉得往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认为聪明罢了,世间诸事,事事都需再三考量,可唯独感情二字根本拖不得、等不得,过于谨慎和瞻前顾后,反倒误事。
他后悔极了。
冯霁雯眼眶微微红了。
和珅不曾放过她脸上丝毫的神情变化,见状心底便蓦地一紧,只当是弄疼她了,手上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却仍不敢就此放手。
语气亦忽然放缓了许多,隐约带着商量的意味,与她说道:“我无意让你为难,倘若你当真可以不去追究太岳父一案背后的真相,我也同样可以带你离开京城,江南也好,关外也罢,只要你愿意,我绝无二话……”
旁人能为她做的,他通通做得到;而旁人做不到的,只要她开口,即便是摘星取月、谋朝篡位,他必也不会有片刻迟疑。
他能有这些不理智到了极点的想法,可见是彻底疯了。
可明知如此,他亦不愿回头。
他言辞间是从未有过的恳切,竟像极了……一个生怕被人抛弃的孩子一般。
他当真是怕极了她的不辞而别。
冯霁雯泪中带笑,看着他,问:“你当真抛得下京城的泼天富贵?”
“我们今夜便可动身!”和珅生怕她‘反悔’一般,急着就要将事情敲定下来:“你且先随我回去,待安排妥当之后,我带你连夜离京——”
什么泼天富贵,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