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向晚。
无论再如何漫长的一天,也终有暮落之时。
谢云渡掉落在脆软的枯黄草地上茫然地仰望天空,恍若隔世。
周围喧哗声渐起。人们依旧活着,再大梦一场便是明天。明天也活着。
深深的疲惫席卷而至。谢云渡几乎就想这样闭眼睡过去,什么也不想地睡上一觉,醒了就会发现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全是假的,根本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谢云渡便闭上眼睛了片刻。
然后他猛地挺身一跃而起,快步向那片人群走去。
……
……
春江回暖,深冬早已过了。
风中淡薄的水汽笼上衣襟之时,已不复当初寒意,唯剩下傍晚时分的这片土地还留着沁骨的凉。
楚鹤意撩起衣摆,独自面朝古战场消失之处跪了下来。
“没想到,到了最后,”铃子在他身后停下,语气略显复杂,“还是你算对了。”
她挪步,弯了弯腰,将那一枝花放在楚鹤意膝前。洁白无瑕的花瓣在黄昏暗影下蒙上一层阴翳,就像旧日的颜色。
“不,”楚鹤意闭着眼睛道,“我算错了。”
“哪里错了。”铃子唇角带着凉薄的笑容,“那个人走到了悬崖边,最后却又走了回来。哪怕经历了那一切,他也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甚至远比你想得还要高尚。现在一切都如你所料,他杀了承渊,而我们所有人都活下来了。楚鹤意……”
女子在他耳边道:“你是我们之中最大的功臣啊。”
楚鹤意道:“滚。”
铃子不以为意地一笑,抬手将飞凤簪插入发间,“想保住你那些小秘密,就好好与我说话。”
楚鹤意看着那支白色之花,淡淡道:“也祝你夜里睡得安稳。”
铃子笑了笑。
“今日没谁心情好,话不投机,就不聊了。”
她转过身,视线在谢云渡身上顿了顿,又移开。
“我回宗了。”铃子道,“如果这么做就能让你觉得心安,那你就继续在这里跪着吧。”
楚鹤意没有再答。他听着铃子的脚步渐渐走远,另一人在他身边停下。
“竖一道结界吧。”楚鹤意道,“我现在做不了。”
谢云渡这才发现他竟然修为尽散。
依言用结界隔绝外界探查后,谢云渡迟疑问道:“你……还好吗?”
楚鹤意平静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
谢云渡沉默片刻,道:“我只知道,他若已经决意去做,任何人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你也影响不了什么。”
楚鹤意垂下视线,道:“我一直以为他有办法活下来。”
所以那一日他才会用那样的方法,推了那个人一把。
——但如果早知会是这个结果,他还会做同样的事吗?楚鹤意问了自己,却无法回答。
谢云渡很久都没有说话。
“我记得,”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楚鹤意,道:“你有特殊的方法能知道他的安危。”
楚鹤意道:“我有。”
不等谢云渡再开口,他已继续道:“现在你已经知道答案了。”
“……是什么,”谢云渡猛地上前一步,“我问你那个方法到底是什么!”
楚鹤意却并不回答。
他判断的方法是他们秦门的大预言术。每一代,大预言术在世上只会有两个传人。陆启明曾在他识海留下传承印记,若陆启明还活着,那印记便只是印记而已。但就在不久的之前,楚鹤意却已经得到了这份传承。
“抱歉,”楚鹤意道,“无可奉告。”
“楚鹤意?!”谢云渡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说,“是你自己让我设结界在这里,现在你又不愿意说真话?”
“我说的已经够多了。”楚鹤意平静道:“谢云渡,你与我素无交情,他虽愿意信你,我又为什么?”
“……算我求你,”谢云渡恳切道,“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我必须要知道,不管是什么。”
楚鹤意微嘲道:“那你可敢告诉我你这两个月为何从未现身?你敢毫无隐瞒?”
谢云渡毫不犹豫道:“可以!”
楚鹤意淡道:“那你就说。”
“我是因为那天——”
谢云渡是先急切地开了口,才陡然想起一事。
楚鹤意听他突兀停下,却没有回头。
“你看,就算坦荡如你,也总有难言之隐。”楚鹤意无声笑笑,道:“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就到这里吧。”
谢云渡急道:“但我真的……我不是因为我自己!”
楚鹤意低吼道:“我就是吗!”
他一贯冷静得近乎冷漠,这句话却蓦然说得重极。谢云渡呆了呆,也跟着沉默下来。
最后谢云渡低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楚鹤意倦怠地阖了阖眼,道:“你想问,就去继续问别人吧。”
“楚鹤意!”谢云渡心里的气腾一下就涌了上来,怒道:“你有话能不能直说!”
“你自己不愿相信,就总能找到他还活着的证据。”楚鹤意冷淡道:“去找吧,继续。”
谢云渡胸口猛一阵起伏。他定定看了楚鹤意两个呼吸,一手挥散了结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楚鹤意平静跪坐原地,闭上眼睛。
“如果你接下来准备去问灵盟的人。”他淡淡道:“我听季牧说过,他之前身上最致命的伤处,就是出自凤玉衡之手。”
谢云渡一顿,没有再问。
他急促地加快了脚步,转瞬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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