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历朝历代,百姓打官员是很严重的一件事,在各朝律法里,不论对与错,百姓打官员少说也是杀头的罪,更严重的可能会被满门抄斩,因为官是皇帝统治天下百姓的代表,打官就意味着直接挑衅皇权,等于打皇帝的脸。
孙辅仁被揍得很惨,从政治角度来说,等于李世民的脸被揍肿了。
孙辅仁的愤怒当然能理解,如果李素被揍成这样,早就气得自爆了,只是孙辅仁话里的“反贼”俩字,却令李素神情凝重起来。
“孙县令说‘反贼’,不知何意?”
孙辅仁强撑起身子,旁边的夫人急忙扶起他,给他背后垫了一张褥子。
喘了几口气,孙辅仁轻声道:“下官这几日在晋阳西城外的营头村,城中谣言四起,营头村尤甚,下官听说自上月因天灾而误春播始,营头村的乡民便频繁闹事,不仅村中盗掠案件增多,甚至一些谣言都是从营头村首先传出去的,村里百姓人心动荡,里正前往劝说也被打成重伤,下官这次带了十来名差役去营头村,为的就是从源头上把那些大逆不道的谣言全掐了,然后将造谣之人拿问以儆效尤……”
李素想了想,道:“孙县令,不知营头村的谣言主要说的什么?”
孙辅仁道:“……说的全是诛心之言,什么今上不仁,故上天降灾于人间,是为警醒百姓,若不能改换天地,不仅是今年,往后十年里,天下都将灾难不断,谣言还说,这些都是可以证实的,从今上登基的贞观元年开始,几乎每年都有重大的天灾,比如贞观元年的山南道的蝗灾,贞观二年黄河决堤,贞观三年江南道洪灾……”
李素皱眉道:“这些鬼话百姓也信?”
孙辅仁露出苦笑,叹道:“百姓信,因为……这些不是鬼话,真的是事实,下官到了营头村后听到这些谣言,马上命随侍书吏翻阅志书,打算以事实驳斥谣言,可是书吏翻阅志书后告诉我,谣言里说的从贞观元年一直到今年的灾难,是真实存在的,每一件都有志可查,显然造谣的恶徒确实做足了功夫,百姓中有年长者,自然也清楚这些话的真假,于是一传十,十传百,营头村的百姓们便都信了,只不过所谓的‘改换天地’之类的话太过诛心,村民不敢言罢了……”
李素不由也露出了苦笑。
谣言这种东西,也分低级和高级,低级的谣言自然是满嘴跑火车,一通胡说八道下来没一句实话,经不起任何推敲和证实,这种谣言是最容易平息的,因为它根本站不住脚,哪怕一句话都不辩解,谣言终究有不攻自破的一天。
而高明的谣言就麻烦了,九句真话掺一句假话,听的人前面九句真话全信了,也推敲查证过了,最后再来一句假话,谁能不信?这种谣言往往生命力是最坚韧的,一旦起了头就会如星火燎原之势迅速蔓延,而且谣言里仅有的那句假话,往往是造谣者最终的目的,掺杂在真话里的假话很容易被取信,而被取信的后果就是杀伤力巨大,不容易平息,造成的后果也是很可怕的。
从古至今的改朝换代,那些野心家们往往以宗教或上天之名煽动造反,谣言便是他们主要的手段方式。
晋阳城的谣言,无疑是属于后者的,很麻烦很难平息的那一种,配合着李世民曾经不光彩的事迹,还有这些年不断的天灾,以及今年降临到每个百姓头上的绝望生计,谣言迅速酝酿发酵,最终蔓延成灾。
李素揉了揉鼻子,没好气地瞥了李治一眼,目光里的意思很清楚,看你爹干的好事!
李治浑然不觉李素不善的目光,反而忧心忡忡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晋阳的谣言平息不了了?”
神情忽然一变,李治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道:“本王倒想看看,到底何方恶徒胆敢煽动百姓改换天地,活腻味了,全都拿下砍了!”
李素斜瞥着他,道:“恶徒掺杂在百姓里,你分得出谁是良民谁是恶徒吗?”
李治恶狠狠的表情顿时一滞,接着像一只扎破了皮的球,迅速泄了气,无比颓丧地道:“我分不出……”
李素淡淡地道:“那就等你分得出以后再放狠话,现在多看,多听,少说,咱们如今要做的也是这件事,分出善恶,然后惩恶扬善。”
孙辅仁朝李素看了一眼,赞道:“侯爷年岁尚轻能有如此睿智,下官佩服,早年下官便听说过侯爷之名,今日一见,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陛下遣侯爷和晋王殿下巡视晋地,实是圣明。”
李素笑道:“这些话可以留到以后再说,孙县令再说说,你是如何知道打你的人不是乡民而是恶徒,甚至是反贼?”
孙辅仁叹道:“下官到营头村后,首先便召来当地里正询问,咱们大唐的里正制分得很细致,以四户为邻,五邻为保,百户为里,五里为乡,营头村二百户人家,恰有两位里正,二人都说最近村里多了不少生人,都是过路暂歇的行商走贩,卖些杂物针线粗布等等,今年大灾方兴,村里人心惶惶时,那些过路的行商却愈发多了起来,哪怕一天什么都卖不出去,也笑呵呵的不以为意,反而很喜欢跟村民们聊天,谈天说地无所不言……”
“这些人从来不为生计所忧,每到饭时便离村,午后又来,不偷不抢不讨,就喜欢往村民扎堆的地方钻,从此仿佛在村里定居下来似的,里正年初时便感觉到蹊跷,向县衙禀报过两次,可那时正好晋阳宫殿被大雪压垮,下官忙得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