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老太太寿辰宴当天,火树银花,灯火通明,处处阑珊。/p
前头的爆竹声不间断地传来,听人说门外整整齐齐排着一长溜乌压压的车马轿子,前来给老太太贺寿的多是朝中重臣及王孙贵胄,轿顶上的爆竹碎片积了足足几尺厚。/p
这份热闹跟我无关,到晚上开宴,厨房没有我的事,便回梨香院想把最后几段经书默完。/p
“燕儿姐说今晚放的烟火是宫制的,宫中只有除夕夜才能看到,小姐不去看看好可惜。”小环给我捏着肩,说到兴奋的地方下手不觉重了些。/p
“嘶,好小环,你轻些按。”/p
说着外头突然砰砰几声,无数璀璨夺目的烟花绽放在黑暗的夜空中,隔着门,亦能依稀见到烟火的张狂与美艳。/p
累了这些天,梨香院里的丫鬟们早就涌到摘月水榭等着看烟火,院子中静悄悄的。/p
小环跑去打开房门,往烟花的方向痴痴看着,她是浑身上下写着“我想看烟火”。/p
“你要想看就去看吧,不用管我。”我笑着说。/p
小环扒着房门,两脚在地上磨:“小姐我真的能去吗?”见我点头,惊喜地说:“我看几眼就回来,不会呆太久,等回来小姐抄完经再好好给小姐捏肩捶腿!”/p
我挥挥手:“去吧去吧,多看一会。你在这呱噪得我写不下字。”/p
小环笑着跑了出去,门也忘记关上。/p
看她跑得飞快的样子,我心里莫名有股暖意。/p
温家的确给了我和小环一份看似简单但却难得的安宁,即便这份安宁里头有些杂质,远胜在通州的日子。/p
低头继续默写经书,不知道过了多久,烟火声中隐约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最终停在我的门外。/p
想是李燕儿,昨天我答应过她,要教她写名字。/p
“燕儿姐姐进来坐吧。”/p
手上刚濡墨落笔,想要写完这个字,就没抬头。/p
“我送的笔用着可还顺手?”/p
这声音颇为清朗洪亮,绝不是李燕儿的。我停下笔,抬眼一看,脸僵了。/p
“怎么是你。”/p
“咳!”他清了清嗓子反问:“怎么不能是我。收了礼,连声‘谢’也没有?”/p
无功之禄不好受,拿人的手短呗,我只能把笔架好,把头一扭。/p
“谢谢。”/p
“好敷衍的谢,不如不说的好。众人都去看烟火,你倒猫在这。”他就站在门外说话,没有要进来的意思。/p
“我若去看烟火,五少爷不是白跑一趟,连声敷衍的‘谢’也听不到。”/p
他听了一怔,我继续说:“你能打听我,我自然也能打听你,这里不是五少爷该来的地方。”/p
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神清明道:“你还打听到什么?说来我给你评断真假。”/p
我不再答话,提笔重新默经,既然是温家的少爷,还是少招惹为妙。低头写了有十来个字,他还站在门外。/p
“你叫什么名字?”/p
“苏因果。”/p
“哪个‘因’?哪个‘果’?”/p
“因果报应的因果。”/p
“哈,当少夫人哪里不舒坦的答案你有了吗?”/p
我的天,他是攒了多少的问题要来问我。烟火放完梨香院的丫鬟们就要回来了,要是让她们撞见,没准要生出多少事,任我有三嘴六眼也说不清楚。/p
想想算了,还是有问必答,早些把这尊神请走吧。/p
“少爷要听真话还是假话?”/p
“真话往往难听,先说假话罢。”他说。/p
“假话嘛,豪门贵府的少夫人要知礼知节、规行矩步、有容人之度、大体之识、最好不出一点错漏。哪里还是人,分明是神,神仙不是人人做得了的。”/p
“那么真话呢?”/p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当不成少夫人就说当少夫人不舒坦。”/p
“哈哈哈哈哈。”/p
他突然大笑,月白长衫罩着紫锦团祥云狐皮裘,狐皮一丝杂色没有,是上上之品。温润如玉的模样,教人一时分不清楚,是衣衬玉人还是玉人衬衣。/p
身后远远的烟火璀璨地绽放着,那清澈笑声掩盖在砰砰巨响的烟火声中……。/p
待他笑完,侧边方向有人从容提醒:“爷,该回去了。出来得太久,过后夫人要细问。”/p
他嘴角微微翘着,余留着方才的笑意与之说:“你如今胆子大,也敢管起我来。”/p
那人忙忙语带惶恐地解释:“冬青不敢。我是担心着这里的嬷嬷婶子误会,您她们不敢说什么,受累的是——”/p
“是我。”/p
我站起身抢着说。/p
说完心突突跳着,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在默念着:快走吧你,快走吧,快走吧。/p
他笑瞥了我一眼:“你这么怕吗?”/p
“当然怕,丢饭碗的事,搁谁身上不害怕。”/p
他强忍着笑意,转身要走却又端正回来,补上一句:“生辰吉乐,我们还会再见的。”/p
人的力心不能二用,尤其在写字的时候。等这位爷走后,检查起来竟发现最后几个字全写坏了。/p
烟火声夹杂着戏曲锣鼓的敲打声随清冷的夜风而来,趁着院里无人,在院中找了块破瓦,就着烛火把默写完的经点燃。/p
那微弱的火焰逐渐变大,而后焚烧干净,变成一捏就粉碎的灰末。今晚的风好冷,我打了个喷嚏,这就算过过生辰了。/p
小环回来后,两块脸颊冻得红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