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夜被他一个好字，和一句谢谢，弄得有些局促。/p
因为这话她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而且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其实没有任何兑现的可能。/p
尉迟夜不是一个喜欢失约的人，这让她的心里有些不太舒坦。/p
“大君，”尉迟醒在沉默了片刻后轻声说道，“可以请你在将我交给巢勒蒙库之前，把我的刀还给我吗？”/p
尉迟醒说这话时，声音很轻柔，就跟尉迟夜最讨厌的状态完全一样。/p
她希望他的弟弟，能够像草原上放马的男儿那般，说话掷地有声底气十足，而不是声音飘忽毫无自信。/p
可明明就跟之前一样的状态，尉迟夜却愣住了。/p
他说什么？/p
把他的刀给他？/p
说这句话的时候，尉迟醒被蒙着眼睛，正对着尉迟夜的方向。她看不见他的眼睛，可很奇怪，她仿佛接触到了他坚定的眼神。/p
他弟弟这双眼睛，里面总像是女孩子一样，沉着一池静水，阳光照进去还会有粼粼的波光。/p
被这双眼睛看着，就如同被春季来自海洋的风吹拂着那样，说不出哪里舒坦，但就是觉得周身都很舒畅。/p
正是因为如此，尉迟夜以前才总爱躲避她的目光，可今天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突然就很想看看他此时此刻的眼睛。/p
甚至开始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扯下这碍事的布带。/p
“你要刀做什么？”尉迟夜压低了声音，冷冷地问他。/p
“大君刚刚做了个算数，算出了千分之一的胜率，”尉迟醒说，“我也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我有个更高的办法。”/p
“我被巢勒蒙库杀了，我的胜率就是零，我把巢勒蒙库杀了，我的胜率就是一。”/p
尉迟醒露出了一个孩提般灿烂幼稚的笑容来：“大君，一半一半，可还划算？”/p
他那笑容挂在脸上，刺得尉迟夜的眼睛有些发酸。他这么弱的一个人，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无畏而单纯？/p
尉迟夜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试图打醒莫名混沌起来的自己。/p
“我不会给你刀的。”尉迟夜说，“你不要试图来骗我。”/p
“你杀不了巢勒蒙库，而且你这个举动，会让我的千分之一也完全破灭，我不是拿千分之一换一半，而是拿千分之一换零。”/p
尉迟醒的心里一空，他觉得自己此时是应该站起来问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p
但他心里一边这么想，却一边又在替尉迟夜回答，凭什么相信你呢？凭你在异乡生活十六年？还是凭你在草原受难时远在震州？/p
于理，他没资格问，于情，他与分别十多年只见过数面的亲人，谈什么情？/p
尉迟醒在心里无奈地笑了笑，不得不说，他好像确实有点失败。/p
“你安心待在这里吧。”尉迟夜说，“之后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你自己吃好睡好，少想事情过点舒坦日子吧。”/p
说完她便站了起来，低头看着自己这个弟弟。/p
有件事她没有让任何人知道，当初黑熊兵团轻易冲破纳阿塔斯河防线时，她的弟弟们竟然全都伏降了。/p
已经重伤的尉迟长阳在赶来时，亲手射杀了他一个儿子。/p
那时巢勒蒙库隔着滚滚的河水看着尉迟长阳，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p
就在尉迟长阳再次拉开弓时，巢勒蒙库先他一步下了令，将尉迟夜的弟弟们丢进了黑狼群中。/p
那时她只看见了黑狼们耸动的脊背，和凄厉的嘶吼。她知道黑狼杀人要不了这么久，巢勒蒙库只是故意在折磨他们而已。/p
尉迟长阳听着自己儿子们的惨叫，咬牙咬得额头上青筋凸起了一片。/p
他推着尉迟夜离开，他说：/p
看到了吗，这就是投降的下场，不要学你的弟弟们。/p
事到如今，她那么多弟弟，也只剩下了最后这一个。/p
最软弱，又最疏远的一个。/p
尉迟夜站起来后清醒了不少，她想，刚刚跟尉迟醒说话时，那些恍惚可笑的想法，大概是因为她只剩下这一个弟弟而造成的。/p
她其实也没有很认同他，很看好他，只不过是因为再也没有其他人了而已。/p
尉迟家主宰草原几百年，竟然在他们这一代走向了凋零，尉迟夜不知道该怎么向长眠在草被下的英雄们解释。/p
这片土地上，孕育过如此多名震天下的豪杰，他们即便是永远闭上了双眼，一定也依然感知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p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这一代人，把他们的家国搞得如此狼狈，还会不会放过自己。/p
尉迟夜在心里苦笑了起来，眼前的麻烦事都还没解决，竟然有空想起那么长远的以后了。/p
“阿姐。”尉迟醒在尉迟夜走过时，忽然抓住了她的飘带，仰起头来看着她，“就一次，信我这一次，给我刀，我就能杀了他。”/p
这一声阿姐，让尉迟夜整个人都僵住了。/p
小时候她顽皮的弟弟们，从来没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整天都是尉迟夜尉迟夜地直呼她的大名。/p
后来再长大了些，她和尉迟恭分立两派，在大君之位的继承上不断较量着，这时候她的弟弟们，或尊敬，或敷衍地喊她一声王姐。/p
要真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被人叫阿姐。/p
曾几何时，她见着许多刚学会走路的奶娃娃，一边展开双臂摇摇晃晃地走着，一边吐字不清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