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胤三十九年时,烈阳侯陆征在文敬大君去世后的第九天,找到了他藏在枕头下的一个小策子。/p
里面写着他对史官三缄其口的尘封过往,陆征一翻开,便想起了文敬大君所追念缅怀的,究竟是哪一段。/p
他写道,是年初秋,尝浴火,却未未曾见得重生。/p
陆征的眼前仿佛倒放起了那个下午,文敬大君一生最爱的女人,站起来看着他,笑着说,你再抱抱我吧。/p
他便迟疑着站了起来,然后就被他心爱的女孩子扑了个满怀。/p
“长生。”/p
她这样低吟着他的名字,像是离别的咏叹调一般悠远轻盈。/p
“嗯。”尉迟醒贪婪地嗅着从她发丝间散发出来的香气。/p
世上到处都是战火鲜血和残破的肢体,只有她是硝烟废墟中盛开的一朵花。/p
夕阳从山脊后慢慢沉了下去,漫天的霞光照在她金色的发丝上,柔软的头发像是天神织成的金色绸缎。/p
时间被放慢,天地间变得清朗,他的女孩紧紧地搂住他,一遍一遍在心里描绘着他的模样。/p
世上所有人都是对的,选择她用一世欢愉去挽救神树千万代的痛苦是对的。/p
因为她只要一想起她爱着那人的模样,前方一切风浪和阻碍都变得不过如此。爱让她披荆斩棘,敢去挑战世间一切。/p
包括,放弃自己。/p
长生,西方群山上的宫殿其实能看很远,我站在云上宫的门口,就可以看见你在草原上打马驰骋。/p
所以你得多骑马,从辽阔的草原上不知疲倦地跑过,你要多笑,同你的朋友、臣子和......你的所有家人们一起,我看见你笑,一切就都有意义。/p
还有,我的心脏在你的胸膛里跳动,所以你不能太难过。/p
小小的难过可以,但不可以难过太久,因为我甚至不需要站在神树面前,就会因为你的痛苦而煎熬。/p
不过我也知道这些要求很过分,所以我也只是这样想了想,而没有说出来。/p
尉迟醒,后世的人会如何描述你和我呢?/p
大概只比陌生人更亲密一点,可没有人知道我的心,在你的身上,各种意义上的——在你身上。/p
要是说起我有多爱你,其实我也不确定。/p
我见你第一面,是在南行宫中那个没有烛火的房间外,你推开窗户,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一下就看进了我的心底。/p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喜欢,但说到底,我鼓起勇气想要杀了百里星楼的时候,脑子里就是那一面,我鼓起勇气想去把百里星楼找回来的时候,脑子里也还是这一面。/p
人们说的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大概就是这个意思。/p
在不能回到你身边之前的所有岁月里,我都没有认真想过,什么东西能让我挣脱一切去争取。/p
那段黑暗的时光说来也并非十分漫长,但尉迟醒,你敢相信吗,我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慢慢明白了什么叫做动心。/p
这种感觉说来很奇怪,但实际上也并不是很怪,因为我早已为你而心动,只是我那时未曾明白。/p
你在心里想过,只要北堂鸿笙遇到百里星楼,他们就会相爱,其实只要阿乜歆遇到尉迟醒,也会义无反顾爱上他啊。/p
只是很可惜,千年岁月,命运轮回,你我总在错过中留下遗憾。/p
就连这一世,仿佛最终也还是走向了同一个结局。/p
但我想,有些东西,也许是不一样的。/p
阿乜歆松开了尉迟醒,在他的注目下离开了铁牢,逆着夕阳舒展开了双翼。/p
尉迟醒无数次见过她的羽翼,纯白的羽毛像是柔软的雪花,薄处会透出金色的霞光来,像是烫了一层金箔。/p
周遭有很多人都扭转身体过来,痴痴地看着她。神明降临世间,大抵也不过就是这般光景。/p
尉迟醒看着她的眼睛,他读到了离别之意,这在他的意料之中。/p
她是雪山至圣至洁之地孕育而生,战争一旦到了无法控制之时,她所承受的精神中压,是痛过任何身体上的伤害的。/p
尉迟醒宁愿她离开。/p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别,还有没有机会重逢。/p
“阿乜歆,”尉迟醒急不可耐地喊着她的名字,“你回来的时候,能带上一株雪绒花吗?”/p
这是一种约定,约定她会回来。/p
阿乜歆就这么看着尉迟醒的眼睛,然后深深地笑了起来,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逆着夕阳也能看见眼眸中闪动的光亮。/p
惊心动魄的美,足以蛮横地冲开任何人的心扉,在荒芜的心脏中开辟出一片只属于她的土壤,然后就在那片土壤之上,新芽抽枝,草长莺飞。/p
想来一早时她就是这么走进他的世界里的,一束光照了进来,不由分说劈开他混沌的世界,带他走出困顿他半生的牢笼。/p
想要不爱她,难度胜过死亡和分别。/p
“好。”阿乜歆笑着回答。/p
尉迟醒揪紧的心脏得到了赦免,他松了口气,然后看见阿乜歆抬起手,张开五指挥动着。/p
这是告别的手势,通常人们会一边这样做,一边说:“再见。”/p
再见。/p
终有一日,还会再次相见。/p
这样的分别,让人十分期待重逢,并且有了撑过踟蹰独行时光的信念。/p
活来活去,其实人也就是活个盼头而已。你对我说再见,那我就不必悲伤分别,因为我可以期待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