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在一处地崖中被找到的。/p
草原上裂开一条细缝,下面是狰狞的石林和湍急的河流,启阳夫人就在那里。/p
而草原上,四处皆是残破的肢体,尉迟夜赶到的时候,看见了摩摩玛牧尔的头颅。/p
她不想去猜耶育泌的生死,但启阳夫人身上那穿祖母绿链子,似乎已经说明了一些什么。/p
回来以后,启阳夫人就再也看不见东西了,尉迟夜想她大概是撞到了脑子。/p
但这也总比在外面,为了守护她而死的狼骑强。耶育泌是个值得人敬畏的男人,因为在那处地崖外,残破不全的肢体不只是狼骑的。/p
还有至少三十七匹黑狼的肢体,她只找到了三十七个黑狼头颅,不过谁知道究竟是不是只有三十七呢。/p
为启阳夫人梳头的仆从们全都深深地低下了头,谁都不知道尉迟夜到底想做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知晓得越多,就离死越近。/p
“你说,他这幅样子,是怎么敢妄想去守护什么的呢?”尉迟夜低垂着眼,目光落在启阳夫人的发丝上,心思却飘往了别处。/p
她倒没有亲口听过尉迟醒说要保护谁,但他眼睛里的光,尉迟夜熟悉得很。/p
“你真的不能说话了吗?”尉迟夜自顾自地问她。/p
帐篷里烧着烛火,还有来往的仆从不断发出各样的声响,尉迟夜却忽然听见了什么不一样的响动。/p
应该是什么人蓦然起身,又被制止的声音。/p
尉迟夜沉思了片刻,脸上浮起了一丝轻蔑又悲哀的笑容来。/p
“谁都以为狼骑是在那阿塔斯河沿岸全体战亡的,”尉迟夜说,“不过启阳阏氏,你说他们原本还能休养生息,是为了去救谁,而被伏击的呢?”/p
帐篷里的仆从们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甚至全都将自己手上的动作放缓了。/p
他们并不想听见这些随时都会要了他们命的东西。/p
尉迟醒握紧了自己的拳头,骨骼硌硌作响的声音听得阿乜歆有些担忧,她怕尉迟醒失控。/p
连她这种局外人都听出来了,启阳夫人的情况不好,十分不好。/p
而铁王都的情况更坏。/p
“我们失去了最坚硬的铠甲,”尉迟夜说,“因为糊涂的英雄们甘意为了美人丢盔弃甲,他们的子民被抛弃,他们的同袍被屠杀。”/p
“而你,却活了下来。”/p
“而你那懦弱的儿子,也还好好的活着。你说这够不够讽刺?”/p
尉迟夜说着这话,牙齿几乎都快咬碎了。/p
恨。/p
不只是恨巢勒蒙库带下南方的军队,还恨死去的,和活着的罪人。/p
尉迟夜想,她也该死在战场上,否则也不会日日承受如此的煎熬,在无边的懊悔和仇恨里得不到救赎。/p
启阳夫人已经看不见了,可她忽然感受到了有股危险正在靠近。/p
就好像那个夜晚之中,忽然泼洒在她脸上的鲜血。黑狼咬穿了狼骑将士的脖颈,灼热的血液喷涌而出,打在了她的身上。/p
耶育泌带着她逃跑,可他们身后有成群的黑狼在追逐着这支不足十个人的队伍。/p
黑压压的狼群在月光下的草原上奔腾着,这片让人感到惬意与舒适的土壤,此时此刻变得危险无比。/p
启阳夫人只记得,耶育泌的一直抓着她的手,不断地告诉她,要活着回去。/p
尉迟长阳还在等你。/p
她忽然恐惧了起来,残缺模糊的记忆片段式地碾压着她的大脑,她明明什么都看不见了,却还是能看到漫天的血色。/p
启阳夫人一把将给她梳头的婢女推开,对揽着自己发丝的尉迟夜又踢又打。/p
她想惊叫,想呼救,但喉咙里发出来的却是破漏干哑的声音。/p
阿乜歆松开了尉迟醒,和尉迟醒一起并肩闯进了帐篷里,她抓过云中剑瞬间起飞,一把将尉迟夜按在了床榻上,然后又将长剑抵在她的脖子上。/p
陆麟臣跟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尉迟醒一把抱住了她的母亲。/p
这个曾经令无数英雄为之疯狂的女人,此刻狼狈得像是个摔了跤的小女孩。/p
她亲生的儿子将她抱着,不断安慰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她却还是在不断挣扎着,踢打着。/p
尉迟醒一声不吭地承受着他母亲的踢打,启阳夫人见无法挣脱开,便一口咬在了尉迟醒的肩颈处。/p
他是夜间溜出来的,穿得十分单薄,肩颈处其实只有一层衣料。启阳夫人又是下了狠劲的,尉迟醒的肩膀上一下就渗出血来。/p
启阳夫人的眼泪落了下来,顺着衣料濡进去,沾在他的伤口上,让他更加吃痛。/p
可自始至终,尉迟醒都没动一下,他抱着他母亲背影,悲伤得像是经历了数十年风浪后终于肯向现实低头的老翁。/p
“尉迟醒!”阿乜歆看见他受伤,心里有些紧张了起来,被她按住的尉迟夜动了一下,她又连忙威胁她,“不准动!别以为我不敢杀人!”/p
启阳夫人逐渐松开了尉迟醒的肩膀,她尝到了血腥味,以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悲伤。/p
在她的脑海里依然是不断有黑狼撕咬狼骑的画面在交替,可她逐渐就冷静了下来,她看见在那个夜晚的月光下,有个沉默的男孩站在远处的山丘上。/p
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她跑过来,他身上披着不合身的铠甲,手里拿着比他还要高的长刀。/p
画面明明该是很滑稽,却又透出几分悲壮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