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虚镜坐在巨大的阵法正中间,她低着头,任由周遭的光点游移成丝,向着阵眼靠拢。/p
这是一个,困住天下所有人的阵法。/p
容虚镜从千万生魂中抽离出一丝生命力,汇聚拧成后,用来作为拉住古逐月的最后稻草。/p
这个阵法是上一位天才容焚琴留下的,在此之前,她其实一直以为这不论从可行性,或者是可信度来说,都十分虚无缥缈。/p
但容虚镜也没想到,她自己并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就愿意背弃天下人一博。/p
“在重华境里时,我就一直在想,”容虚镜的手臂绕过古逐月的手臂,覆在他的心口,“你到底教会了我什么。”/p
她知道,容砚青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地疑惑和意外,其实她自己有些事情也不太能够想明白。/p
比如她在重华境里算到古逐月是因为挡在池照慕身前,才被刺穿了心脏时,她的怒火点燃了整个重华境。/p
重华境里原本就有漫无边际的火海,容虚镜在卦象中看到古逐月挡在池照慕面前的那一瞬间,冷火从她的周身燃起。/p
熊熊的冷火把一切可以被吞噬的事物全都燃尽,把不能被点燃的也焚成了灰烬。/p
比如重华境的大门。/p
现在想来,容虚镜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而动怒。/p
她手底下的心脏正在跳动着,里面装满了阿乜歆。/p
容虚镜曾经见过古逐月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痴痴地贪看阿乜歆,她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却已经足够让她相信古逐月的心里都是她。/p
那个举翼而来,鹤立于凡尘众生中的神。/p
尉迟醒甘愿为了阿乜歆而死,那是因为尉迟醒的心里也装着阿乜歆。/p
容虚镜想不明白,池照慕凭什么。/p
古逐月的眼里心里都不是她,他为什么愿意为她送死。/p
容虚镜抬手引来汇聚成型的星光,捧在手心里冷冷地看着。/p
她只抽了一丝。/p
也许是某个人未来最痛苦难解的一段,也许是此生不换的一段。/p
容虚镜在这些未来到来之前,就把他们从宿主的身上抽离,用来织成一张网。/p
去救古逐月。/p
关于这件事,后世的争议不少。/p
有人支持星算最杰出荣耀的掌派人容虚镜,他们认为未来既然还没有来到,就不算是属于“人”的东西。/p
容虚镜就算抽走,对于每个人来说,也就只是眨眼一瞬,于性命无碍,于未来无害。/p
但更多的人,是认为容虚镜失去了最基本的规则。这样人,恰好又与讨伐星算的那批先士的想法不谋而合。/p
他们眼里的容虚镜,站在神坛上太久,忘了她的荣耀她的能力甚至是她的一切,都是仰仗着信仰她的所有人。/p
哪怕她起阵前稍作公示,又或者是愿意恪守自己作为守护人的职责,人们想,自己都不至于彻底对星算死心。/p
他们最初信奉这个门派时,以为他们是天意的传达者,为渡众生苦难而生。/p
容虚镜越界后,巨大的恐惧和不安让他们群起讨伐星算。/p
不为别的,只为了他们自以为是的自由。/p
史官也曾经问起神武皇帝,想让他留下一些关于这段往事的秘辛。/p
神武皇帝却笑得很是轻蔑:“世人猜?世人想?世人议论?”/p
“你们真以为她容虚镜,把如蝼蚁般的众生放进眼里过吗?”/p
做笔录的史官对视一眼,纷纷不敢发言。/p
他们不知道究竟是神武皇帝喜怒无常还是容虚镜是他不能揭开的伤疤,他们只知道,问起容虚镜时,神武皇帝失态的次数其实最多。/p
关于西方震州雪山上的那个女人,没有人不知道神武皇帝深爱着她。/p
但关于星算前掌派,谁都猜不出神武皇帝究竟是恨她还是爱她。/p
又或者都不是。/p
“她的眼里,”神武皇帝说,“从来只有一个人。”/p
古逐月想起容虚镜站在雪里的神态,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小院子里,听见自己告诉容虚镜:/p
“以后不管你走哪里,走多远,都要像今天这样,找到路回这里。”/p
“微臣!”一位年迈的史官忽然跪下,拼着性命问道,“斗胆一问!星算前掌派的眼里,是否从来只有陛下一人?!”/p
成为神武皇帝十来年,在王座上孤独了十来年的古逐月垂眼冷冷地一扫这位史官。/p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神武皇帝暴虐,是人尽皆知的秘密。/p
“不是。”古逐月却只淡淡地轻声回答。/p
他这样平和的态度实在太过少见,跪下的史官都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年迈而出现的耳鸣。/p
“什、什么?”史官下意识地再问了一遍。/p
话刚说出口,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正要叩首认错,却听见皇帝又重复了一遍。/p
“不是,她眼睛的人,不是我。”/p
这是古逐月为数不多以我自称的时候,或者说这是他为数不多提及容虚镜的时候。/p
大多数时候神武皇帝都会眺望着那座云巅之上的巍峨高山,哪怕中间隔着的河川让他无法真切地看见。/p
神武皇帝极少提起亲手把他扶上王座的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也无人敢询问为什么。/p
只有他一直把那个狂风中走来,大雪立静立的女孩子深深地记在心里。/p
而其他人,只知道站在无人敢比肩的巅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