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寒,兄长拽着他的衣襟将他拎出那间屋子,君上独自站在院中,雪早停了,皎洁的月光洒落,朦胧的视线中寒少宇第一次注意到君上须发如雪,他什么时候老了这么多?他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p
君上站在那里,贴身白衫只披着一件白袍,须发在风中飘动,大抵是侍卫听到动静唤了他过来,而他为维护他们兄弟颜面,又将同来的侍卫遣散,也许还叮嘱他们封锁消息,不要将今夜的事说给旁人听。/p
兄长提着他的衣襟将他拖到院子里,推倒在地,扬拳便打,君上没有说话,目光晃了晃,微微将头侧向一边。/p
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寒少宇下意识抬手挡住头和大半张脸,却没法挡住胸腹,兄长疯狂地揍着他,眼睛中依稀可以窥到些血丝,寒少宇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想还手,又碍于父母生前叮嘱,不敢僭越规矩。/p
兄长不是他的对手。/p
很小的时候苍溟便说过,寒少宇并不知道缘由,只是父亲也这么说。后来在同夸父大战他得知自己混种身份,才明白过劲儿来,原来只因他是混种,身体承袭应龙和麒麟两族力量,而兄长只是纯血麒麟,真动手,他是打不过他的。混种的力量带有极强的不稳定性,若把握不当,他甚至会起了杀心杀掉兄长。/p
“住手!”最后那一拳狠狠砸在小腹,寒少宇喉中一甜吐出一口血,捂着腹部曲着身子,半晌缓不过劲儿来,“你若再不住手,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杀了你……”/p
兄长身形一怔,收了怒气,似乎突然想起他是混种的事情。而这番话飘进君上的耳朵里,却似乎成了另一种意思。/p
“凌风是为你好……”君上道,“黄龙消沉的这些时日,大家都很担心……”/p
更多劝慰的话,君上没有再说,寒少宇不知他是无颜再说,还是单纯不知该说什么罢了,想到大巫那日悄悄告诉他的一切,其实寒少宇很想问问他,问问他所做一切是否值得,明知他同她不会有善果,君上仍然执意为这天下推波助澜,一切如他所愿,他有了统帅,如今也有了天下,有了四海升平有了八荒安稳,可赔上亲生女儿是否值得?/p
寒少宇初为人父,虽说独子至今未孵化,却已有种血脉相连的亲密感,他是不想要这个儿子,因为惧怕随着那孩子的眉眼长开,再从他五官长相窥出些四公主的影子,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他割舍不下,若让他来选,他定不会为这天下为这四海八荒割舍亲子,这是不值得的……/p
但君上呢?/p
他不是他,所以永远窥探不到他的内心,但最近两月,君上的头发多了很多银丝,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p
因那些银发,寒少宇又将已在嘴边的质问吞进肚子里,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提此事,君上是个贤明的君主,即使因一时蒙蔽赔上了四公主,小瑕不掩大瑜,也无法抵消他于四海八荒的声名功绩。/p
想起那些征战和烽烟,再看如今各神族和睦相处,人族人丁兴盛,不可否认君上的决策,从某种层面来说又是值得的,他赔上一个女儿,赔了他的自由,他的情衷,他的不堪杀戮,却还了这天下几千载从未有过的太平……/p
所以付出和回报,有时候同善恶一样无法截然,矛盾本身就是调和而又独立的,这也毋庸置疑……/p
“你知道我对不住你……”/p
兄长走到近前,伸出手,说这句时周身可以嗅到苍冷的味道,寒少宇清楚他伤到他了,那些埋怨的话本不该说的,却因情感冲破理智,不假思索夺口而出。/p
“那件事情,你承担太多……”兄长道,“我在最艰难的时候离你而去,确实罪该万死,父亲母亲的死不该由你一人承担,是哥哥的过错,也因此,我不会再让你独自承担痛苦……”/p
他的意思寒少宇听懂了,听明白了,今日的事情,就是因为兄长觉得他承担太多,想将他从沉沦中拉出来,只是兄长生来性冷,不擅处理这类事情,情急之下,处置方式就缺了些耐性。/p
“你知道我不会怪你……”/p
寒少宇抹了把嘴角的血,伸手握住他的,兄长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他的臂侧,“如果还是想喝酒,我陪你……”/p
寒少宇摇头,“不用。”/p
再望向君上,他的目光虽已释然,却仍旧寡言,寒少宇看着他望向灵堂,知道四公主的死,于君上而言已是心结,心结不除,迟早会变成心魔,而此结,不幸无解……/p
后来就那样日子平淡无痕过了许多许多年,凤族里同凰烈一般年纪的女子,未出阁的越来越少,而凰烈还是每日贪玩,凤熙失去夫人算来也有近百载,也算熬过了最伤情的日子,他总算将注意力移到了凰烈的终身大事。凤熙每日念叨,在凤族的年轻才俊中挑挑拣拣,总想给凰烈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君,但总不满意,大抵是总揣着事情,那几年老凤凰焦虑易怒,那么轻佻的人总吊着脸,像是四海八荒的神族都欠他西荒的债,寒少宇懒得说道,看着身边抱着自己撒娇的寒奕轩,特别体谅老凤凰心境。凰烈这丫头是凤熙亲自孵出来的,从小就被长兄当女儿养大,婚配是终身大事,若轩到了那个年纪,自己大抵也会同老凤凰一样焦虑。/p
又过了一段时日,老凤凰终于脸上放晴,带凰烈来他南郊神殿,寒少宇喝着杯中茶,看着凰烈在殿里同轩儿玩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