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起退朝回来的时候,天色还很早。
路上街边有人在卖玉石簪子,他听见那摊贩的吆喝声,浓密的长眉压下来,目光有些恍惚。
掀开轿帘一看,叫卖的人是个中年男人,不是之前遇到过的那个摊子,是个老婆婆。
他兴致索然地放下帘子,身子微微向后仰着,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直起身来,让轿夫停了下来。
让他们在原地候着,他慢慢踱步走远了,漫无目的地,也不知道是朝着哪里走的。
等停下来的时候,他抬头一看,是一座宅院。
匾额上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鲤园。
他幽深的黑眸眯了起来,那两个字,还是当初他自己提上去的。
那时候,他还是朝中“兴风作浪”的东厂总督,每日里除了处理朝事,就是和刘直那帮子人斗智斗勇,当然几乎每一次,他都是碾压他们的存在。
那段日子,其实也可算是风平浪静的了。
只是太过重复,时间久了,也很是无趣。
所以,他就叫人建了这个园子,打算闲下来的时候,就来这边放松一下。那时童万金还笑话他,说他附庸风雅,学人家多情才子想要金屋藏娇,还起个了这样古怪的名字,鲤园鲤园,园中却没有养一只锦鲤。
往事遥远,现在想起来竟有些讽刺——本来是打算作一个闲来无事放松的所在,没想到现在竟然被用作隔离府上的天花病人。
而最让他心痛的,便是这里面的病人里,也包括了她。
听贾甄说,她在东边的翠灵轩养病,不知道现在的病况如何,可有好转。
心里忽然涌上来一个非常强烈的念头,他想要见到她,马上,现在就要见到她。
这个念头一起来,就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神。
站在园子门前,正打算推门进去,大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贾甄意外地看着眼前俊逸邪肆的男人,拱手行礼,“原来是九千岁,你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陆淮起皱眉瞥了他一眼,“这里是我的园子,我当然是想来就来,还需要别人的同意不成?”
贾甄讪讪的笑了笑,“自然是不用的,只是,”他顿了顿,“这里面都是染了天花的病人,您贵为九千岁,来这里实在是很危险。”所以你还是快走吧,如果你这个当朝九千岁也染了天花,那他可就麻烦大了。
陆淮起眼神不善,却还是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我夫人怎么样了,可好些了吗?”
沈青黎才被送进来两三天而已,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一样漫长。
贾甄心道果然是来看夫人的,童万金已经多次嘱咐过他,如果看到陆淮起来,千万一定不能放他进去,他当然应下了,并且也深表同意,“夫人病情不算太严重,目前经过这几日的治疗,已经好了许多,但还是要等上一个月左右才能知道,是否可以彻底恢复。”
陆淮起长眉挑起,有些不满意这个答案,“要这么久?”
贾甄诧异地看向他,“千岁大人儿时不是也得过天花,难道当时不是这么久?”看来不是您的身体异于常人,那就是在下的医术过浅,比不得您当时的那位大夫。
陆淮起没有心情跟他抬杠,嘱咐他务必治好这次的天花之后,他便离开了鲤园。
贾甄看着他的背影,揣起了袖子。
果然,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陆淮起这等的枭雄亦是如此。
陆淮起按原路返回到自己的轿子前,看着空无一人的轿子,他狐狸眼眯了眯。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啊,他最近是不是对别人太放松了,弄得他们都忘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性子了。
看着垂下来的轿帘,他冷声道,“还不出来,要我上前去请你吗,万金公子。”
轿门一压,童万金笑嘻嘻地揣着他的鎏金小算盘下了轿子,“我看你刚从鲤园那回来,觉得你心情应该不错,所以就让轿夫们都先回去了,咱们俩好一起散散步,去酒楼喝上几盅。”字里行间都是调侃和挖苦,他的确是有些生气了,陆淮起身上重担那么多,他却还是管不住自己的心,不听他的劝,还是要去鲤园看那小妮子。
把手里的小算盘攥住,他侧着脸瞥陆淮起一眼,语气怪异地问道,“那小妮子怎么样了?脸色是不是很难看啊?”
陆淮起知道他也是担心着的,但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童万金惊讶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不知道?你不是去鲤园了吗,怎么还会不知道?”
“我没有进去,贾甄没让我进去,不过他说阿黎的情况还不错,应该是没有大问题的。”
童万金哑然,他如今应是很不好受吧,都已经到了园子门口了,却还是没能进去。
不过这样也好,总是他的安全最重要。
晚上,贾甄要给沈青黎施针来引出体内的毒素。
这个疗法对于病人来说非常痛苦,也非常难熬。
但同时正因如此,它也是非常有效的一种方法。
施针之前,贾甄想了想,对沈青黎说道,“今天上午,鲤园外边来了一个人。”
沈青黎的心思还在施针上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随口一问,“谁啊?”
贾甄从针包里取出来一枚极细的银针,“那人是你很熟悉的一个,”他扬起手对准穴位刺了下去,同时口中说道,“是九千岁来了。”
因为过度的惊讶和惊喜,沈青黎居然没有注意到刚才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