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清雅堂不过半刻,江春果然来了。实在是好大的阵仗,引得整条梨花巷的人都来驻足围观。
领着白蕖,段六嫂依依跪下,低眉颔首接受圣旨,我有些恍然,上一次以这样的姿势承迎旨意,下凡循礼,还是在天界万璧宫吧。
想起那道旨意——天机阁九方司辛左夫人南宫左,仰承青母之德谕,奉天帝之诏命,下落凡尘,遁入神州,寻访凰邀之琴,为期三十年,寻至方回,以告天命。
江春不苟言笑,冷眼冷面。果然是御前之人。随风一抛广袖,明黄色绣纹着篆书的二字“圣旨”跃然于上,昭示着什么天家盛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朱雀府梨花南巷茶堂清雅堂之品,喉吻润物也,尝之肌骨清,通仙灵,堪研膏浅乳,醉玉颓山,朕心甚喜之。民女舒氏,性情淑婉,德美关睢,宜当贡造位,故兹仰承皇太后之慈谕,于此册尔为正五品贡造使,于正月廿一入宫朝奉。颁示天下,咸使闻知。
我知道的。
“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按照白芍说的,安安心心准备年节之事。只不过当儿出了个小小的插曲。同白蕖出门购置年货,却落下了我亲手做与她的手钏。
她可恼了。
“我到程家金铺,问掌柜的可看见我落下的攒花枝了?掌柜的就说没见着。我哪信?我试戴缥柔擎飘花镯的时候他就在边上呢么!我正恼呢,想着这金铺你来我往的会不会让人给顺走了也是有的。要不回来算了,大不了央姐姐再做一个给蕖儿也就是了。”
她一个气急没接上话,举起茶盏大喝一口,接着说。
“谁知——偏生那边厢一个挑银饰的纨绔子闻声过来,问我丢的是不是他手上那个,我一见就是姐姐的攒花枝,要他还我,可那人竟是个无赖,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个!不给也罢,白受了他一场调笑戏弄。咳!要让姑奶奶知道是哪一家的放浪子,非拆了他门不可!”
她的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俨然一副撒泼撒娇的大小姐样儿。
我忍俊不禁,拉过她的手轻拍:“好啦好啦,一个攒花枝儿而已,也惹得你如此失态,没的叫人白白笑话了去,失了风度。下回记着点儿就好,过年过节的,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白蕖被我和六嫂劝了好半天,好容易转圜过来,方喜笑嫣然地陪她姐姐走起丹青,运起毫笔来。
我感慨:“想当初在天界的时候,每逢年下都有家宴,所呈菜色大多仙品仙酒,也不需要自己动手,自有成百的小厨仙。而今一朝到地,年下菜品虽说不比天界妙绝,更要自己动手,可这份专属紫陌红尘的人情味儿和亲切感倒是从未尝到过的。”
白蕖奇道:“天界也有过年么?可和这儿有什么不同?”
我低头思忖:“声势浩大,万仙来赴,有板有眼,一丝规矩错不得。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比不上和外祖母水鸢她们一起用膳自在。”
“这就是了,和宫里头一样。我听姐姐说,她每回跟王爷或是中秋或是春节去宫里头赴宴,节目就那么几个歌舞,加之皇上皇后在上,又拘束得紧,当真是没趣儿。”她托腮,“这下子过年儿,我和姐姐都不在府里,白府不知道要多冷清,爹娘不知道要多难捱。”
我听其语大有伤感之意,才要出声劝慰,就听六嫂的声音:“云意,蕖儿,你们蒋嫂子来了。”
门前却见是邻家胭脂铺“醉花阴”的女掌柜,一个年过三十的妇人蒋氏,笑意吟吟地裹着红袍,提着一只盖桃色云锦的食盒,见了我就招呼:“你们这壁厢可真暖和,外头落大雪了,可要冻坏人了。”
我歪着头笑:“这可奇了,今个除夕年夜,蒋嫂怎么得空来?”
“今晚咱们家呀,确实热闹,可我想着你这儿,加上你们段姑姑,你妹妹,就三个人过节,难免冷清些,就寻思着给你们送点糕点来,是我二姐亲自做的。”
她长得并不美丽,可是粲然一笑起来,让人只觉得柔软又温暖。
她走后,我瞧着食盒精致得很,不由得好奇里头是怎样可爱的点心,遂小心翼翼地拆开云锦,启封。
撞入眼眸的是齐整摆着的青瓷糕盘,分别托住四喜彩饰饼,牛乳玉粉糕,枣泥山药糕,和甜浆杏仁酥酪。
见底下仿佛有红色的一角露出,抽出一看竟是一张赤色的薛涛笺,上有两句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合欢如意,以祈新福。”
字迹有些生疏,应该是蒋嫂子的手笔。
我心下一暖。既感念她的心意,又油然生出新岁的欢喜,在这烟火满天的除夕夜,萦绕着活色生香起来。
不由得反复把玩赏看,忽见仿佛有墨色洇染在纸页背后,疑惑着翻过来一看,蚕头燕尾的隶体构成寥寥几字:玉丝桐,腊梅果。书旁素笔勾勒出一枝半开的川赤芍。
心下旋即了然,有些失望地合上食盒。丝桐者,七弦琴也;腊梅之果,性毒,不可食也。
白芍知道蒋氏人善可信任,就趁着新年夜门禁松,守卫换班之际借她手将语传递,只为告诉我:凰邀,没有找到。
我眉间的阴郁多了一分,蒋嫂的糕饼甜酪也无心食用,进了屋,听着爆竹声中辞旧岁,枕衾卧榻,怀抱无穷的心事入梦。
总算捱到了年后。像往常一样,这日白蕖和我起了个大早,对镜梳妆。按照教引姑姑所讲的,我的墨发由六嫂精心梳成百合髻,别上合欢绢花,又用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