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简氏闻之,眼珠精明地滴溜溜一转,思忖片刻,登时心动不已。遂笑得脸上的细纹都开了花,一个劲儿地点头殷勤道,“夫人高瞻远瞩,说的总是对的!多谢夫人瞧得上咱们杜家寒门,竟给了这么大的面子!妾实在是感恩戴德得紧!许配紫姐儿给元哥儿不说,还惦念着咱们节哥儿。至于婚事上夫人尽管放心,彩礼体己一样都不会少!”

“大娘子说早了。”我笑着摆摆手敷衍,“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云意也只是有心撮合。婚姻大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云意还得回去请母亲大人的示下,双方才好一起做主不是?”

杜简氏堆着笑不住点头:“夫人说得极是!这自然还得考虑国公和太夫人的意见。咱们家虽然出了个七品的文官,官儿小,是高攀了些。可到底也算正经吃皇粮的官宦之家……”

“这个自然!且不说元哥儿蒙圣上青睐,节哥儿尚年轻,前途大好,还有咱梁哥儿待时而发呢!”我一边摇头一边止不住地喟叹,“大娘子福气在后头呢,可安享桑榆晚景之乐了。”

一通漂亮话说下来,早已哄得杜简氏乐不可支,眉眼快翘到了天上去。乐颠颠地亲自送我和宓紫出杜府,又好生吩咐几句丫头小心之类的话,才依依不舍地目送我趁着月色而归。

而昭阳一头则早就准备好了,翌日晨便兴致高涨地来告诉我,卫昭氏那儿应当是没什么问题了。照例结伴去国公府请安伺候,宓紫难得地没摆脸子给人看,眸光深处蕴着几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然万事俱备无东风自然是不成的。到底家里是魏国公做主,而有了媒妁之言无父母之命亦不可能草率而事。所以就算双方母亲再如何蠢蠢欲动,到底还是只作意愿,并未敲定。幸在近日边关战事连连告捷,魏国公特许先令进京。在家中居住短短时日间,闻此事亦欣然点头允了。

都说魏国公爽朗开明,只有我心里清楚,这只是一部分缘故。父亲为人睿智清明,不可能看不出卫宓紫的机心,对此忘恩负义之女,又怎么会欢喜。草草甩了这个累赘出去也就是了。

总而言之,一切事态往我和昭阳所预估的那样顺利发展。昭阳得意心情大好,帮忙张罗这个那个忙的不亦乐乎,我则趁势和宓意一起哄着母亲卫昭氏开心,又是伺候梳洗又是亲自下厨,连纳采所用的服制都是宓意亲自找人盯着完成的。哄得卫昭氏一连几天都是欢喜的样儿。逢人便说自家几个女儿如何如何好。而姜姨娘膝下并无儿女,性格又最是爽快,也跟着母亲一起,忙活得乐。

就在纳采那日媒人送来一双聘雁的晚上,裴卿竹找到了清雅堂,银铃儿接待了他,说是要见我一面。

而彼时我正一袭红裳正装陪同卫昭氏待客敬酒,不得不推辞说晚些过去。待客散人归,长夜总算恢复了平静,才赶去了清雅堂见面。

裴卿竹依旧一副月朗风清,岁月静好的样子。拱手一揖:“见过夫人。”

“少卿这么晚找我,可有什么要紧事?”我衣裙带风,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裴卿竹眉目疏朗一展颜,略开玩笑地说:“难道在下找夫人,就一定是有要事相商榷吗?良宵正好,有夫人一知己在侧,吟风弄月,对酒当歌,实在是人生快事。”

“自然无此意。”我失笑,“我只是想着,家妹与杜府公子结秦晋之好,今日正是纳采之日,你怎么会突然会想到要见我。怕不是吟赏诗词这般简单吧?”

“我想先向你道歉。那次夜半冒犯了夫人,未曾向夫人请罪。是卿竹的过错。”他有些愧疚地低下了头,“你知道的,我并非有意……”

“……我知道,你我也是被人算计了。我还得多谢你上次救我回来。若不是你们,我早就被人糟蹋了。你既保全了我的名声,又替我出了恶气,无声无息就端了那翠柳院。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你的恩情。”我抬头看他的清眸,似有月影流光,“裴兄,我与你莫逆之交,实在不必说这么生分的话。”

“好。你既然不怪我,我也就宽心了。”他喉头动了动,“云意,我是想来求你的意见,我想娶舒窈。”

我微微震惊,旋即笑道:“怎么,最初说心悦家妹白蕖,而今又改变主意了?所幸我今日没来阿窈来,她若听到了,必定羞得不知如何自处。”

“卿竹是认真的。”他剑眉微拧,神色凝重。

“你怎么会突然想到娶她?你要知道,她只是一个低贱的侍女。曾因罪被我牵连,在皇上杖杀之列。无论身份无论品貌,她都是配不上你的。”

“不瞒你,那晚杜府夜宴,我与她见面坦白了心迹。”裴卿竹道,“其实云意,在这个世上活,身份是最重要的。可——身份又是最不重要的。”

“……你知道阿窈在还是团雪的时候就喜欢你。你若是仅仅为了不辜负她的心意而娶她,我想大可不必。”我淡淡地说,“她不是委曲求全的人。遇上了情爱,反而比谁都要自尊。你若是不喜欢她……反倒伤了她。”

“爱不是讲求两情相悦么?古之婚姻从来就是由不得自己作主,难得让人疯狂一次,我怎么肯轻易放手。”裴卿竹苦笑,“落花有意,此时流水无情也渐渐暖成了有情。自从为了你浑身是血地差点死在皇上板子下的时候,自从那次她傍晚神色匆匆一瘸一拐地哭着来求我去救你,急昏了躺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心已经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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